“我没问你，我自言自语不行吗。”我闷闷地说道，一摇三晃地往外走。
  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想看到风冢。
  当初，阿爹死的时候，他没有出现。亏他还是阿爹的忘年交。阿爹对他可尊敬了。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怪他，可是还是忍不住。
  这些年，我总是想，如果当初，风冢爷爷出现了就好了。是不是风冢爷爷出现了，阿爹就可以不用死了。
  这种想法不断升腾，发酵。明知不对，却莫名觉得很对。
  就好像，我明知自己身体里有入邪道的趋势，却无法将这趋势掐灭在源头里一样。
  不过，就算再不想看到风冢，风冢爷爷来了，我还是得去看看的。不只是因为对长辈的尊敬，还是因为风冢爷爷可能给我带来什么消息。
  毕竟我没去找他，可他自己找上门来了，不是吗？
  沐泾许是知道我和风冢爷爷有话要说，他一个外人不好在场，所以并没有跟过来。我一个人慢吞吞地走着，穿过院子里荷塘上的九曲回廊，穿过爬满了爬山虎和蔷薇的月洞门，来到了前院。
  风冢爷爷还是当年那个样子。白发白袍，仙风道骨式的一尘不染。那张脸上刻着岁月的印痕，却绝对不会让人感觉到他是个可以被叫做爷爷的人。
  其实，我们叫他爷爷，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多大了，也根本不知道他是哪个辈分的人。
  深吸一口气，我跨过门槛，停在那一扇月洞门的正中央。
  眼前那个白色的身影挺拔如松。我朝着他的方向，缓缓弯腰，行礼。
  “阿离，见过风冢爷爷。”我看着地面上细细碎碎的草叶，淡淡说道。
  我感到风冢爷爷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默然不语。
  他不说让我起，我就这么弯着腰，保持端庄的姿态一动不动，每寸每分都恰到好处。
  我虽然性格有些懒散，但是我阿娘教我的东西，我都可以做得很好。
  我听到风冢爷爷轻轻叹了口气。
  “阿离，你看着是不一样了。”他说。
  我不语。
  “你小的时候，可比你现在可爱多了。”风冢爷爷旁若无人地说道，“不过，再怎么变，骨子里还是那样的倔强。”
  嘁。这虚情假意的，演给谁看呢。
  我依旧端庄优雅地行着礼，并且用眼神来表示自己的不屑。
  你要真喜欢我，不应该把我扶起来在屋子里坐好再叙旧吗？惺惺作态。
  仿佛是看穿了我的想法，风冢爷爷捋了捋袖子，道：“起吧。”
  我直起腰来。因为弯的时间有点长，腰处有些酸痛。
  其实我挺想揉一揉的，但是，比起被风冢爷爷小瞧，这点娇气算什么？
  我挺直了腰背，脸上挂上了风轻云淡的笑容。我觉得我现在的表情和雪无垠那张常笑的死人脸有的一比。
  “风冢爷爷特地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我笑着说道。
  风冢爷爷将手拢进袖子里，慢吞吞地说道：“阿离啊，你现在，可是雪灵族圣女？”
  “是。”我看着风冢爷爷的眼睛，回道。
  看来，风冢爷爷要做的事情，和圣女有关。
  “那你可有翻过，雪灵族圣女必学的圣女秘法，《雪千结》？”
  这，这让人难受的语气！
  我有点恼了。
  我雪镜离，是那种调皮捣蛋玩忽职守到连圣女秘法都不学的雪灵吗？我好歹也是一名荣誉圣女，是能够被这么质疑的吗？即使你风冢老头资历老辈分高，也可以这么质疑我身为一代圣女的品行吗？那样我雪灵圣女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我再也不要叫你风冢叫爷爷了！你个糟老头！！
  想要爆炸！！！
  我使劲儿维持住面部的“完美”表情，勾起嘴角，道：“翻过的。”
  要不要我从头到尾背一遍给你听？
  风冢点了点头，面带满意之色。
  “既然翻过，那你就必定知道，《雪千结》的最后一张纸，被撕掉了。”
  嗯？
  糟老头居然知道这件事，莫非……
  “最后一张纸，是被我撕掉的。”
  果然。
  《雪千结》名为“雪千结”，便是因为有千招术法。可是，被撕掉一页后，历代圣女便只能修习其中的前九百九十七结，导致实力有所下降。
  虽然少了的那三结里的内容谁也不知道，但是既然这三结排在最后，那么威力必然也是最大的。从历代圣女留下的笔录里面看，许多前辈都对此扼腕叹息，包括阿娘。
  而《雪千结》少了三结这件事情，也是历代圣女憋在心里没办法说出去的秘密。
  既然现在知道了那三结的下落，那么那张缺了的纸势必是要拿回来的。
  “风冢爷爷。”我笑着道，“您是前辈，自然知道那张纸是历届圣女的所有物，而非您的私有物品。您可知道，您这一举，违反了族规？”
  风冢老头的脸终于动了动。
  “哟，你这小娃娃，竟然是想着威胁我？”他的声音里透出了几分好奇，“胆子倒是挺大。”
  “阿离这是依着族规行事。”我道，“阿离只是道出了事实。”
  我看到风冢老头那张风轻云淡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看起来却是虚浮得很。
  “我来这里，可不是来受你威胁的，阿离。”他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和你做一笔交易。”
  我一凛。重头戏来了。
  风冢将手伸进他宽大的袖中，摸出了一张泛黄的纸：“《雪千结》的另外三结，在这里。”
  说着，他将那张纸递到我面前。
  我并没有伸手去接。
  “既然是做交易，断没有只是您付出的道理。想必这与您的想法也是不符的。”我道，“在拿到本该属于我的这张纸之前，我想知道这笔交易是什么。如果我无法接受，请恕我不会接受。”
  是的，我是故意的。我故意指出这张记载着《雪千结》最后三结的纸原本就是属于我的，只不过因为能力不足，打不过他，只得妥协，与他做交易。但从本质来说，这场交易，本身就是不公正的。
  这句话用来戳一个正直的雪灵的心窝子可能有奇效，但是我发现我低估了风冢老头脸皮的厚度。
  他看出了我的不满，感受到了我言语中的不屑，却只是淡然道：“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的。你还小，不懂事。”
  我心里闷闷的，感觉有些难受。
  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风冢爷爷是个正直善良的人。阿爹的正直，我深有体会，我无法想象阿爹会与这样一只雪灵结为忘年交。
  强压下心中的不满，我继续说道：“不管这个交易公不公正，我也得知道这笔交易我能不能做。不然我不敢轻易许下承诺。”
  风冢点了点头：“这句话倒是很合一个合作者的心意。”
  我双手握拳垂在身侧，指尖狠狠地扎在手心里。
  究竟是这个世道太令人难受，还是这只雪灵太令人厌恶？凭什么我要被他这样评头论足？那一副与我合作是在施舍我的模样，真真让我肝火旺。
  “我要做的这笔交易就是——”风冢老头睨了我一眼，“我给你这《雪千结》三结，你帮我复活一只雪灵。”
  哈？
  听到这个条件，我满脑子怒火全被不敢置信灭了个彻底。
  复活一只雪灵？
  我要能复活雪灵，我阿爹和阿娘还犯得着和我阴阳两隔么？这要我怎么做？
  我皱起眉头，想要拒绝。
  “你不必拒绝。”风冢老头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打断了我即将出口的话，“你看过《雪千结》最后一结之后，就明白我说的话了。我知你一定可以。”
  我一愣，终于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张纸。
  入目的，是开头一行小字。
  第一千结，莲心重生术。
  我整个人都为之一震。
  重生之术……这可是违背天规的禁术啊！
  《雪千结》的最后一结，竟是这种超高难度的禁术！
  也，也难怪会被放在最后一结！
  我震惊了一会儿，想起风冢爷爷还在等着我的答复，赶忙收拾了心情，让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我几个深呼吸，突然想到一个大问题。
  “既然您已经看过了这张术法，也知道了该怎么做，为何您不亲自去重生您要重生的那个人？”我问道。
  这不合理。明明风冢爷爷的灵力比我要深厚得多。由他来使用这个术法，成功的概率该是更大才对。
  然后，我就看到风冢爷爷高深地看了我一眼。
  “这重生之术，限制条件颇多。”风冢爷爷示意我看那张纸，“只有圣女才可以使用这个法术，而且只能使用一次。”
  我低头，却只看到密密麻麻一大堆字，根本不知道要将目光聚焦在何处。
  不过既然风冢老头这么说，他又和我做出这么一番交易，想必这件事是真的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怕自己被坑了，于是又问道：“阿离可否知晓您是想要复活哪位雪灵？”
  我盯着风冢。风冢看着我，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笑容。
  他眯起一双眼。我突然发现，风冢老头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就好像一双狐狸眼一般，灵动而又狡黠。
  “自然是，我相熟的忘年交，你亲爱的父亲，众雪灵爱戴的降天将，雪默临了。”他缓缓说道，“怎么，这笔交易，你难道不肯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