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雪无垠放下了筷子。木与瓷碰撞的声音分外清脆。
  嗯，吃饱了，喝足了，该谈谈正事了。
  “既然已经同行了这么久，关于我们同去墨令城的目的，我们就互相坦白吧。”雪无垠貌似公正地说，“沐泾，你先。”
  啊，沐泾先说啊。人家先说，那么人家就在下乘了嘛。雪三弟弟还是一如既往的腹黑。
  沐泾挑了挑眉，道：“因为小生被发配到墨令城了啊。”
  这一听就知道不是根本原因。
  雪三带着他那张常笑的死人脸，笑眯眯的脸庞下一点也看不出他的不高兴。
  但我知道，他很不高兴。被人敷衍的感觉可不是什么好感觉。
  唉，这两人气场不对啊，怎么老是斗法来斗法去的。这一路上斗的还不够多吗？
  “别再针对来针对去怀疑来怀疑去的了好吗？”我不耐烦地拿筷子戳着碗，“你不说我不说，我们的行动怎么可能保持一致？我们现在可是同一个阵营！”
  话音落下，某两只对视一眼。我看到了他们视线中的火花。
  绝对不是爱的火花。
  我叹气。
  “好吧，还是我来说吧。我们此行的目标，无疑都是西域。跟了库尔班那么久，我们两方多多少少也在不同的领域探索出了一些信息。当然，领域不同，信息也不一样。而且，我们的目标虽然的确是一样的，但目的却不同。就好像我和雪三，我们俩的最终目的是找出雪妖为我哥哥报仇；而沐泾你，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是想要查出你父亲死亡的真相，并且报仇吧。
  “而我们两方，出乎意料的，在寻找线索的时候碰上了同一个目标。这就是我们两方合作的原因。并且，很凑巧，我们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其实，在沐泾你‘偶遇’我和雪三的时候，这场合作就已经开始了。”
  说完，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能够在两个低气压中生存，真伟大。
  也许，这也是沐泾把他的暗中势力展现给我们看的其中一个原因。沐泾是想借此来展现自己与我们合作的诚意。
  但，这绝对并非全部。若只是单单展现诚意，不必付出这么多。
  “这场合作，沐泾你献出了自己的人脉，而我和雪三则是献出了我们的能力。从而事半功倍地达到彼此的目的。”最后，我总结。
  沐泾不再和雪无垠眼神互戳了。他看着我，但笑不语。
  没摇头，没点头，没生气，嗯，那就是默认了。
  “那么，现在，我们是否可以共享一下我们各自掌握的资料了？”雪无垠的脸上依旧是那一张常笑的死人脸，看着分外欠揍。
  沐泾看了看雪无垠，又看了看我，然后失笑：“所以，还是要我先说出情报嘛。算了，说就说吧，也没什么。”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如同往常在板车上一样，以沐泾的妥协告终。
  怎么感觉，七万多岁的雪三比二十左右的沐泾还幼稚。
  我朝他微微一笑。就当是安慰好了。
  沐泾笑了笑，将自己手里的那张纸递给了我。
  嗯，递给了我，不是雪三弟弟。上道。姐姐我很开心，很满意。
  我打开那张叠起来的情报，细细地看。
  这里面，讲述的是嵩王爷的动态。
  嵩王爷？
  我抬头，疑惑地看向沐泾。
  沐泾向着我的目光，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哧溜”一声打开，轻轻地摇了起来：“据我的探子调查，嵩王爷和西域那帮人是有勾结的。而且，他们调查出，我爹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嵩王爷无疑。”
  他的目光里有悲伤闪现，然后瞬间恢复他风流倜傥的模样。
  我移开眼。
  大冬天摇扇子，冷不死你。
  “我阿爹，是在调查之前那场粮仓失火案死的。也不知怎么的，反正我一回去，看到的，就是他的遗体。仵作检查过，可是找不出任何伤痕，连中毒迹象也没有。所以，仵作认为，是阿爹的身体原因让阿爹突然去世。可我知道不是。”沐泾低头，看着杯中的茶水，是云顶雪芽，“阿爹的身体一直以来都是很好的。而且，听阿娘说，阿爹这两年来一直都有服用雪姑娘亲自调制的丹须丸。而且，为了保证丹须丸对身体的确有益，这丹须丸除了阿爹有服用，他身边的大管家同叔也服用了。然而，阿爹暴毙后，我找了可靠的大夫给同叔把脉，那大夫却同我夸赞同叔的身体可真是老当益壮，养的很好，还一直问我要那所谓的赏给同叔的药方子。”
  听着听着，我一愣。
  丹须丸？
  我知道啊。丹须丸，是我用许多温补的上等药品熬制而成的，益气养神，滋补养身。为了测它的药效，一百年前我还特意赡养了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太太。结果，那个老太太百岁过后才去世。
  结果，这样的沐知府，用了我的丹须丸的沐知府，“暴毙”了？
  绝对不可能！
  而且，在沐家二老送沐家来我的小药庐里疗伤的时候，我也看过沐知府的面相。红光满面，青丝满头，连皱纹都没有，如果没有意外，绝对可以再活五十年。
  我皱眉。
  我似乎，隐隐约约想起来了什么东西。可一时半会儿又记不清。
  “阿爹是见过嵩王爷之后死的。而且，我听阿娘说，阿爹原本已经在案发之地查探过好几遍，已经确信没有任何细节被他遗漏了的。可是见过嵩王爷之后，阿爹再一次去了案发之地。”沐泾道，语速轻轻浅浅，不疾不徐，“然后，阿爹在那里去了。”
  之前在蕤芳阁，听了一耳朵江州知府死亡事件。那些姐妹们的恩客们经常碎嘴地到处乱说，我拼拼凑凑，也听全了个七七八八。沐知府实在案发之地走的，我也知道。只不过，朝野上下，也只不过是在赞叹沐知府为公事献身的精神，然后叹息世间再无如此英明神武之人了罢了。不仅如此，还有许多大小官员暗中嘲笑沐知府这般为国为民太过愚蠢。
  但现在，听沐泾这么一说，沐知府的确太过愚蠢，愚蠢到信错了人。
  被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背叛，沐知府那样聪慧的人，一定能想明白前因后果吧。想明白了，一定很心伤吧。
  唉。
  “查了这么久，我已经可以肯定，是嵩王爷害死了我的阿爹。”沐泾的声音很低，越来越小声，“但是，查不到证据。嵩王爷和西域勾结，为的无非就是上面那个位置。之所以要害我爹，只不过是因为我爹是江州知府，地理位置太过重要，而我爹又太过忠心。”
  我突然想到了，那一年，一片血红之中，我阿爹的那一身被染红的银白战袍。手执凝雪剑，强撑着，立着，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为的只是让自己不在雪妖和妻儿面前倒下。
  那时，我看到阿爹的感受，和沐泾他看到他爹遗体的时候的那种感受，是一样的吧？
  心上突然一抽，有些疼。
  有一种感情，叫做同病相怜。
  “为了这个位置，他害死了我爹，还有那场大火，也不知烧死了多少人……”沐泾低声喃喃，“这就是所谓的权利，权利迷人心……”
  我看着他，听着他的话，突然，脑中有灵光迸现。
  烧死了多少人……
  如果，在那场火灾中，有人想要人为地杀害一个人，又想要伪装成那人不小心呢？
  就好像，当初沐泾被送到我的小药庐的时候，全身上下不只是刀伤，还有烧伤。
  所以，那个被害的人，会被扔到火海里面去。
  扔……
  ……
  “那个碍事的家伙，丢进去了没？”
  “当然。”
  “另一个家伙呢？”
  “逃了，速度可快，追不到。”
  ……
  “……如何？”
  “准备就绪。”
  “那人……？”
  “已死。”
  ……
  我，曾经在街上，听过这两段话。
  一共有三个人。一个死了，是沐知府；一个逃了，是沐泾；还有一个，被丢进了火海里。
  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会被丢进火中？
  只有一种可能，那个人在调查火灾的真相。更确切地说，那个人在调查嵩王爷。
  为何要调查嵩王爷？
  第一，他可能是嵩王爷的政敌；第二，他可能对嵩王爷怀有恨意；第三，他可能想把嵩王爷当作自己的棋子或者是合作伙伴，在此之前想要彻底了解他，并且获得一些罪证使自己处于合作的主动地位。
  第一，有可能；第二，也有可能；第三，却因为嵩王爷权倾天下，朝野上下暂时无人能够与嵩王爷匹敌，这一点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此，这人无论是第一种可能，还是第二种可能，对沐泾来说，都是一个好现象。
  至于那个人是否已经死亡，这都不是问题。找出那个人的身份，足够让沐泾这小子好好利用了。况且，也许那人只不过是下属呢。
  这般想着，我便把我知道的这些告诉了沐泾。
  沐泾双眼一亮，瞬间炯炯有神。
  我轻轻地笑了。
  这条线索，带着沐泾报父仇的希望。
  这个模样，和当初哥哥失踪之前看着我的表情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