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板车摇摇晃晃，堪比催眠曲，晃得我昏昏欲睡。
  “诶，阿离妹妹，”雪无垠的声音含含糊糊地传到我的耳朵里，“你从哪儿弄过来的，咳咳咳，那么破的一块玉？”
  诶？
  我一摸腰间，那个装着玉的布袋没掉了。
  我连忙睁眼，往雪无垠那儿一瞧。
  “你偷我东西作甚？”我语气轻飘飘地质问。
  “喂喂喂，雪镜离，你可别倒打一耙啊——咳咳咳咳咳……”雪无垠拍着胸口，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我干嘛拿你的东西，我又不是蠢。这不是你刚才扔我脸上的东西吗，别瞎说话。”
  “……”
  难怪刚刚那个随手拿起来砸雪无垠的东西摸起来手感那么熟悉，原来是这东西啊。
  “原来我刚刚砸你脸上了啊。”我一叹，“姐姐我扔东西的准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
  沐泾的肩膀一抖又一抖。
  “沐泾……”雪三笑眯眯开口，“专心赶驴，你小子眼睛往哪儿看呢……”
  颤抖着的肩膀顿时一动不动。
  “笑得好。”我一声赞叹。不错不错。
  沐神经往我和雪无垠这个方向瞟了一眼，一脸神经样地笑了笑。
  我装作没有看见。
  小板车悠悠地向前挪着，突然，整辆车一蹦。
  “沐、泾！你故意的不是！”雪无垠咬牙切齿地笑着，道。
  “是这路太陡，路太陡！”沐泾摇晃着身子，道。
  ……
  五万三千九百六十二岁那年，我刚从圣域跑出来，还不认识胡老儿，也不认识有洛。
  有一天，我路过了伏螭山。
  那时候，伏螭山上还是一片荒凉。野兽出没，杂草丛生。好吧，现在也只是稍微好了一点点，多了几条道罢了。
  正值半夜，我夜无归宿，只好裹着身子，缩在一颗不知什么树下浅眠。
  我想着，我该找一个地方盖栋房子遮风避雨挡太阳了。
  刚躺下不久，却发现脖子后面有什么阴风阵阵。
  睁眼，原来是一只大虫。
  一只大虫！
  月黑风高，落木萧萧，一只血盆大口和满嘴的尖锐獠牙布满了我整个视野。可怖啊可怖！
  我一个激灵蹦了起来，从腰间摸出一把砍柴刀。
  好歹姐姐我也是练了五万年武的，就算没有灵力，对付区区一只大虫也是……
  质量颇差的砍柴刀在我无力的一挥之下，歪了。
  力不可敌啊啊啊啊！！！
  我一把丢开那把丢人的砍柴刀，足底生风，开溜。
  姐姐我醉心术法，过去太过依赖于灵力，身体素质稍稍有些差。真的，只是稍稍有些差而已。
  这条大虫明显饿了许久，饥不择食欺负到了姐姐我头上。所以，我就开始——拼命逃跑了。
  跋山涉水许久，立着的时候，脚底总会传来一阵又一阵酸痛。跑了起来之后，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伏螭山的山路坑坑洼洼，我跌跌撞撞地跑着，借着这个不甚熟悉的地形，跟那只大虫绕圈儿跑，竟然也苟活了好一段时间。
  唉，在人界装个人类样子装了许久，碰到了好多险恶用心阴狠用计的人和事，为了逃出生天，我成功磨练出了一身逃跑技能。都说“术业有专攻”，那么逃跑应该就是我来到人界的第一项“术业”了。
  只是，我这没了灵力的躯体，体力也不是很多。再这么跟这只大虫耗下去，我估计就要魂归西天了。
  我我我，我还没找到哥哥，还没给父母报仇，怎么可以就这么糊涂地死在区区一只大虫嘴里！这有辱我的一世英名！
  正跑着，脚下被一根树枝一拌，我滚下了一个小坡。
  我也没管身上的泥土血迹和头上的花儿草叶，一个咕噜爬起来就继续跑。边跑还边想着，这坡还真小，摔着也不是很痛。
  结果下一刻，我就一不小心滚下了一个更长更陡更险的“小”坡。
  ……天要亡我。
  意外的是，这滚的倒是比跑的快上许多。我一路滚下，眼角的余光看见那只大虫被抛在了后面好几丈远。
  似乎是，得救了？
  但是，话虽然是这么说，我还是有些欲哭无泪。
  我想要停下来啊啊啊啊啊！！！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小小坡后面都会跟着一个巨无霸超级大坡，我只知道，我自己一路滚下来，畅通无阻，无比顺畅，虽然有些微障碍使致路途颠簸不平，但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卡着我让我成功地停下来。
  我我我，我滚得腰酸背痛腿脚抽筋心还累啊！！！
  也不知多久，反正对我来说，滚坡的每一瞬间每一刹那都好比一个万年那么漫长，我终于弹着跳着，滚到了一条小河里。
  我：“……”
  我该怎么说好呢我。
  唉，幸好姐姐我聪慧机敏，懂得随机应变，在滚的时候不忘用余光瞥一瞥四周场景，瞥到一条蜿蜒扭曲之物就下意识憋气，要不然啊，难说难说。
  我睁眼，透过浅浅的蓝色，看到了树的影子。
  好巧不巧，生在河边。要是生在半路上该多好。
  我翻了个身，身体上浮，没多久就浮在了水面上。
  抬头，深深地换了一口气，正要向岸边游，我突然想起刚刚在河底下翻身的时候，眼里闪过的一丝白光。
  我是去看看，还是去看看？
  唉，都说好奇心要不得，那我还是——
  我瞅了瞅自己身上泡在水中早就不知道湿成什么鬼样子了的衣裳。
  早已湿湿复湿湿，上了岸难道还能不湿？
  所以我还是，去看看吧。
  成功给自己的好奇心找了个借口，我一个憋气就潜了下去。
  我雪灵族圣域之中，除了寒冷与冰雪，其实也不乏冰河冰泉冰湖之流。儿时我们一群皮小孩总会因为无聊跑到那水里去玩，就连我那一向似乎乖巧的哥哥都跑去玩过。因此，我雪灵一族，至少在我这一辈，除了少数几个小娃子和下不得水的旱鸭子，于水性方面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而我，自然不是那旱鸭子一流。
  总而言之，姐姐我对自己的水性还是颇有信心的。
  我双腿扑棱两下，向刚刚那闪过一道白光的地方游去。
  绕开一丛丛水草和一群群游鱼，一块不小的石头地出现在我眼前。石头地中间，两块石头的缝隙里，卡着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
  我能判断，是一件器具。
  好吧，这似乎和没说一样。
  不过，即使只是器具，也得要防备防备。可能这东西上面就附着着器灵呢。或者这东西上面还有可能带着阴气邪气啊什么有碍修习的事物呢。
  我虽是胆大，可我也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找麻烦或者喜欢没事去送送死的傻瓜。
  默默感受一下自己身体里的力气，还行还行，毕竟滚下来的时候并没有费多大的力，只是疼痛而已。慢慢游过去拿个东西应该还是可以的。
  我小心翼翼地接近，再接近。慢慢地，那东西的样貌呈现在了我的面前。
  是一把剑。
  这把剑通体雪白，剑上的花纹华丽却又不失清雅。剑柄的末端，挂着一条雪白的剑穗。
  剑身很熟悉，剑穗也很熟悉。
  这，这这这，这不是阿爹的凝雪剑吗！
  这不是哥哥临走前带走的那把剑吗！
  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那，哥哥……
  那是我头一次意识到我的哥哥可能已经遇到不测了。
  我不相信。我不想相信。
  不过，再不想相信，这凝雪剑也是不能放在这里不管的。这可是阿爹的遗物，哥哥踪迹的线索啊！
  可重要了！
  我划到凝雪剑旁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却只拔出了一点点。
  “……”
  无妨！先人有云：“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总能把这剑从石头里拔出来的！
  感受到自己有了快要没气四肢无力将近晕厥的状况，我果断放手，双脚往石头上一蹬，借力浮出了水面。
  大口喘气。
  小河边的那棵树一动不动。远处一只大虫徘徊不定。
  哼，这大虫可真是贼心不死。有本事就跳下水来吃我啊！
  好好休整了一段时间，我再一次潜下去拔剑。如此反复五六次，凝雪剑可算是被我好好地拔出来了。
  只不过，这剑被我拔出来的时候，上面还挂着一块，哦不，半块玉。
  这玉，呈现出幽深清冷的水青色，一看就知道是块极好的料子。其上纹路寥寥，只能隐隐看出是一支兰花的形状。断口处十分的平整，就好像是被什么利器切掉的一样。
  我默默地坐在岸上，晒着太阳，烤着衣裳。
  所谓利器，我觉得应该就是现在正躺在我膝盖上的凝雪剑吧。
  拎起这块玉，我盯着它发了一小会儿呆，最终断定，这块半玉中，很有可能藏着我哥哥行踪的线索！
  好吧，其实我只不过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哥哥的一点点线索，在场的每一朵花每一根草里都好像有着哥哥的印记，何况是看起来如此与众不同的这块玉呢。
  于是，我便把玉收了起来。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惊呼。
  我转头一看，怔住了。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终不可谖矣。
  那人吃惊的眼神不过一瞬，立马回复了那风华绝代的模样。只是那眼神，热得我感觉自己都烧起来了。
  我低头，打量一番自己的模样。
  正所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看见自己全身湿漉漉，一身白衣透得不能再透。
  我的娘啊嘞。
  “在下有洛，乃半仙之身。”面前那人说道，我看到他耳垂微红，“不小心看到了姑娘衣不蔽体的样子，实在是抱歉。在下，可以负责的。”
  我：“……”
  好巧，好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