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逝者已逝，我们就好好为她安葬吧。”沐泾的声音轻轻柔柔，他低语道。
  我闭眼。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
  然后，睁开眼睛。
  “不管怎么说。”
  我挣开沐泾的怀抱。
  “不管怎么说，既然牡丹的尸体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眼前，我就应该从她身上找出点线索。”我说道，“这是牡丹的尸体所能利用的最大价值。”
  不错，就是如此。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不该直接舍弃。即使是一具需要安葬的尸体也不例外，即使是认识的关系友好的人的尸体也不例外。
  嗯，冷静，自持，冷漠，无情，这样才是我应该有的样子。
  不过是认识还不到一个月的小小人类，有什么好挂怀的。
  我……不能感情用事。
  “阿离。”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响起，雪三从一旁树后走了出来，“终于找到你了。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要跑得这么快？”
  雪无垠？来的正好。
  “雪三。”我转头向着雪无垠道，“你来给我护法。”
  “护法？”
  “嗯。”我看向牡丹的尸体，“就这么一具什么都没有的尸体，除了知道她的身份和死因，其他的能看出些什么来。可是，就这么让她下葬太可惜了些。所以啊……”
  我斜眼，看向雪三和沐泾：“与其把这条线索就这么浪费掉，用其他弯弯曲曲的办法查找其他线索，还不如简单粗暴一些——”
  “不行！”雪无垠突然拉下了他那张万年不变常笑的死人脸，脸色严肃冷峻，“不能用‘溯回’。”
  “为什么不能用。”我撩了撩头发，拔下发簪。
  万条青丝簌簌垂下，鸦雏变白头。
  雪无垠的眉间皱起一座险峰。
  “不行。”他道，“你别忘了，要使用这个‘溯回’之术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我轻笑，双手柔柔梳过如瀑白发，“我是什么性子，你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吗？想阻止我，就凭你？连强迫都没办法吧？”
  雪三看着我，语气淡淡。
  “如果阿合在这里，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他道。
  我一怔。梳着头发的一双手顿住了。
  阿合……哥哥？
  “呵。”我低头，笑道，“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啊。既然他不在了，我要怎么做，还不是看我自己吗？”
  我看向牡丹的尸体：“既然他不在了，谁还能管得住我！”
  这辈子，能够把我管住的，除了阿爹阿娘，就只有哥哥。
  既然他们都不在了，还有谁能管得住我！
  “你不能——”
  我脚下一个舞步，双手捏诀，开始施法。
  “溯回”，高级雪灵族秘法，是圣女秘法《雪千结》的第六百一十五结，以死去半个月内的尸体为媒介，能够看到尸体死前一个时辰内看到的一切。而对于施术者来说，施展此术的代价是，体内灵力全部消失，并且灵魂也将受到重击，至于恢复时间多少，就根据施术者自身的身体素质来定。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难不成，姐姐我还会被那什么所谓的灵魂重击打败么？
  虽然我的确是很喜欢冒险很喜欢追求刺激，但是难道我会对我的身体情况一无所知么？我是那种狂妄自大的人么？
  既然我敢用这个术法，雪三他，又何必担心呢。
  真是……瞎操心。
  跟个老妈子似的。
  “不想替我护法，那就算了。”我道，“我自己去。”
  牡丹啊，就让我透过你的眼睛，看看在你死前的一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吧。
  ……顺便……看看……小师妹她，怎么样了。
  ……
  “啊……啊，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坐在一旁小小的马车里，浑身无力，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皮肤上，红的青的紫的到处都是。左边锁骨上，一朵娇艳的洛阳红正灿烂地绽放着。
  耳边，痛苦的欢淫声嘶声力竭声声入耳，好像黑暗深渊中的催魂铃，一声，又一声……
  眼角的泪已经干涸了，喉咙哑得说不出话来。
  ……好痛。全身都好痛。疼得好像……要炸开了一样。
  “彩蝶姐姐走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了……”一旁，一个小丫头抽抽噎噎，“没想到，他们是这么对待彩蝶姐姐的……”
  怎么对待的？
  “只是没想到……凌波姐姐也……呜呜呜……”小丫头继续哭泣，“连尸体都是直接往外一抛……”
  ！！！
  我瞪大了眼。
  “她们……姐姐们一个个都……呜呜呜……我……”小丫头的声音很小，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别怕。”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
  ……小、小师妹！！！
  “别怕，别怕。”小师妹的声音很轻，是如此的疲惫不堪，“总会过去的，什么事都会过去的。午夜过后就是黎明，黑暗过后才有光亮，暴雨过后能看见彩虹……”
  小师妹！
  小师妹，她……怎么样了？
  牡丹、牡丹啊，你怎么……就不抬个头！！！
  我气急。
  牡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满是鞭痕和吻痕的身体上。原本如玉的肌肤，竟变得这般……残破。
  “可是，老鸨姐姐，如果我们的时间，就停留在了午夜的时候，停留在了黑暗的时候，停留在暴雨了的时候了呢？”
  “怎么会……”
  “可是、可是，老鸨姐姐，你看，你听……”
  布帛撕裂声，男子狂妄的笑声，女子绝望的惨叫声……
  “这，哪里有……停止的迹象啊……”
  午夜的狂欢，西域的男儿彻夜不眠，邪肆的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恶魔的狞笑比之更加温柔。
  “黎明在哪里，光亮在哪里，彩虹在哪里……老鸨姐姐，我，找不到啊……”
  “下一个，兄弟，你来！”有谁声线粗犷，呼朋唤友。
  ！！！
  什么……下一个？
  “哈哈哈，这大宛的女儿，可真是嫩啊。”
  “是啊，这水灵灵的，折辱起来真是让人爽快！”
  ……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外面，篝火烧得红透了半边天，有酒有肉，欢声笑语。
  可是这小车之内，十几位女儿蜷成了一团，寒冷，恐惧。
  “老鸨姐姐，我……我会，死在这里的吧？”牡丹稍稍抬了抬头，小丫头大大的眼睛里俱是空洞与绝望。
  她躺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个人的一双手臂，也是如此残破不堪。
  “不会的，不会的……”
  是小师妹的手臂。我的花妖老鸨小师妹的手臂。
  她……
  “啧，这怎么，又死了一个。这身体也太弱了些。”
  “那又有什么关系，再拉一个出来呗，反正那车上多得是，足够我们一直玩到西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音一落，车帘一掀，两个满脸胡渣的莽汉映入眼帘。
  车里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所有人的汗毛都开始倒竖，所有人的身体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
  牡丹只是抬眼看了看，又把目光放了回去。
  只是这样，可是，我还是在她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了……小师妹。
  小师妹她……
  她……
  一身原本漂亮的湘绣绸缎已经破得只能勉强遮羞，头发蓬乱得不修边幅。额角处，是一个偌大的血窟窿，血肉模糊。脸颊上的鲜血已经干了，嘴边的青色却依然掩饰不去。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像牡丹的肌肤一样，像这里所有女儿的肌肤一样，红红青青紫紫，如同打翻了的山水画颜料。
  更有甚者，她的脚踝上，赫然是一只缚妖索！！！
  “啊啊啊——”耳边传来一声尖叫。
  是刚刚哭泣的那个小丫头的声音……
  “哟，这里还有一个小的。”
  “不错啊。这小小的一点，肯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老鸨姐姐救我，不要——”女孩儿死命挣扎着，想要投回小师妹的怀抱。
  小师妹紧紧地抓着女孩儿的手臂，声泪俱下：“不要，不要带走她！求求您了官爷，她还只是个孩子……”
  “啧，花楼里的女人除了这样还能做什么！不就是给男人当玩物的，还矜持起来了。”一个官兵嗤笑道，“你们那什么，哦，蕤芳阁是吧，不就是一个花楼么。就算是小孩子，又有什么区别，矜持个屁！”
  说罢，一把扯过那个小丫头，直接扛在肩上带走了。
  “要不是库尔班殿下不让动那个什么老鸨，我早就把她……哼。”
  “对啊，你看那女人的身形体态，啧啧啧，人间尤物啊！”
  “真是太可惜了。算了，这小丫头看起来也不错。兄弟们，来啊！哈哈哈哈哈！！！”
  “来来来！！！”
  “……”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唔……”
  又是那个，布帛撕裂的声音。一声一声，一声又一声。
  比黑白无常手中锁链的声音，还要可怖万分。
  牡丹缓缓地，缓缓地抱紧自己的胳膊。手指触碰到的，除了伤口，还是伤口。
  这里，不是人间。
  是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