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我和雪三要去墨令城。
  好巧不巧，沐泾那厮也要去墨令城。
  于是，在沐泾和雪三两人背着我的合伙拍板之下，我们顺理成章地结伴而行了。
  ……我就笑笑不说话。
  通往武越的官道宽敞笔直，很好走路，只可惜这附近大多是山脉，宽敞的官道想要修得平整，就得要绕山一周。这绕的圈子就太大了，硬生生把原本翻个山的路程延长了三倍。所以呢，我这个抄小道专业户，就带着一只神经和一只路痴愉悦地爬山去了。
  山里的小道坑坑洼洼，并不是很好走。我和雪三还好，毕竟是雪灵而非人类，走得还算顺畅。但是，沐泾那厮，就明显拖后腿了。
  “我说了不要把人家威风凛凛的小沐大人带上，你偏不听。”我向着雪无垠耳语道，表示自己非常不满。。
  “阿离妹妹，做灵呢，要懂得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人，不要老想着自己。怎么可以看到别人需要帮助而自己却无动于衷漠不关心呢。”雪三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折下来的树枝敲了敲我的头，“你这是在人界待久了，被什么污浊的思想给染黑了吧。”
  “嘁，我又没说不带。”我一把拨开那根树枝，嫌弃，“干嘛这样对我说教。我阿娘都没这么说教过我。”
  “因为我是你兄长。”雪无垠很认真地说，笑容欠揍。
  仿佛是按了哪个开关，空气顿时变得阴森森了起来。
  我生气了，傲娇反驳道：“我是姐姐，你是弟弟！”
  “既然小了我一个时辰，就给我乖乖地叫哥、哥。”雪三理了理衣袖，趁乱反对。
  “弟弟。”
  “哥哥。”
  “弟弟！”
  “哥哥。”
  “就是弟弟！”
  “就是哥哥。”
  “……”
  “我说啊你们两个。”肩膀上突然受到了一只大手的袭击，有什么东西沉重地拖住了我轻松的步伐，“做什么每天吵这些无聊的话题还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啊，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嘛。”
  沐泾挂在了我和雪无垠两只雪灵中间，喘着粗气，垂头丧气。
  “才不是。”我和雪无垠异口同声反驳。
  “你要是我你甘心叫一个只比你大短短一个时辰的兄长做哥哥吗！”我皱眉道。
  “你要是我你甘心被一个比你小整整一个时辰的妹妹叫成弟弟吗！”雪无垠反驳道。
  “……”
  “你们继续。”沐泾浑身无力，累趴在了我们俩的肩膀上，“别把我弄下来就是了。”
  我和雪无垠对视一眼，然后两只肩膀齐齐一抖。
  沐神经臀部朝天脸朝地光荣地摔在了地上。
  “让你跟着我们走。”我撇过脸，不屑。
  “没想到你这么弱。”雪三皱起眉，无奈。
  “……”
  沐神经整个人都惨淡了。
  日头越来越大，即使是在山坡上树荫下，我也能感受得到来自太阳的那股热意和燥意。时值正午，我们寻了一处较为凉爽的空地，也不顾什么礼仪什么卫生，直接一屁股坐下，然后掏出干粮和水。
  “只可惜是春天，山上也没什么果子可以摘。”沐泾吞了一大口水，蔫蔫地说。
  我鄙视地瞟了他一眼：“说得好像有果子你就可以健步如飞不拖后腿一样。”
  说真的，有了沐泾，这趟路实在是走得慢死了。
  沐泾整个脑袋都耷拉了下去。
  空气中，阳光泥土的味道清新自然。但是……
  “话说回来。”我看向正在惬意地倚在树旁嚼干粮的某两只，“你们，都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虽说很淡，但是……是的的确确存在啊。
  某两只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我皱眉。
  日光透过头顶的层层密叶倾洒而下，所照之处草叶熠熠生辉。弯折的草叶柔顺地匍匐在地上，忽视那一股异味，泥土和草汁混合起来的味道格外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气爽——等等。
  草叶……怎么会是那样弯的？
  一整排下来，都是弯的？
  我连忙站起来。
  “怎么了？”雪无垠看着站起来的我，一脸呆滞。
  沐泾随着也站了起来。
  “这个是……车轮压过的辙痕？”沐泾摸了摸下巴。
  “不止。”我道，“这片草地到处都是折弯折断的草叶，甚至还有烧焦的痕迹。这说明，不久之前曾经有一队人马在这里过夜过。不仅如此，看这规模，这队人人数可不是一般的多。”
  我伸手，指向空地中央一团稍显焦黑的地方。那儿便是众人烧火的痕迹。
  “这一队人经过的时候，有大致处理过一下痕迹。”沐泾接着道，“而且前两天有下过雨，很多地方新长出了草，所以乍一看很难发现。至于异味……”
  “我也闻到了。”
  “……”
  雪无垠看看沐泾，又看看我：“所以呢？”
  ……所以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扑通”一声再次坐了下来：“没什么。吃完了休息一会儿赶快走吧。”
  “……是腐尸味。”沐泾皱着眉头，语气肯定。
  我和雪无垠抬头看着他。
  “你确定？”
  “确定。”沐泾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带着我出入各种案件现场，手把手地教我如何破解案情，如何体察民意，如何当一个好官……所以，腐尸的味道，我很熟悉，不会认错的。”
  “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我将一块饼撕下一小条，扔进嘴里，道，“深山老林，横死的行人不知凡几。你……”
  “总要去看看。”沐泾打断我的话道，表情严肃，“万一，是凶案呢。”
  听罢，我一叹。
  “就算是凶案，那又如何？”我道，“就算你找出了杀人凶手，那又如何？人已经死了，而你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墨令城城主，算得了什么，能为她伸冤吗？”
  沐泾的手慢慢握紧，指关节惨白。
  “就算是如此，也要看看的。”顿了好久，沐泾缓缓道，声音艰涩。
  说罢，放下还没来得及吃几口的饼，沐泾站起身子，往林中走去。
  “……”
  即使是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也要一探究竟……吗。
  ……
  嚼了一半的干粮，背后传来一阵窸窣声。
  “那女子的尸体，在后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沐泾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那是位女子，披头散发，全身赤裸，身体上似乎有些……遭受蹂躏的痕迹。”
  诶，还真被沐泾说中了，是凶案。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线索吗？”我随口一问。
  “时间隔得太久，死者的身体已经有些微的腐烂，面容已经分辨不清。我唯一能看到的，唯一有可能能够辨别死者身份的，是她左边锁骨上刺着的一束牡丹花。”沐泾道。
  等等！
  我睁大了一双眼。
  一束……牡丹花？
  牡丹花？
  我连忙从地上跳了起来，直奔向沐泾所说的女子陈尸之地。
  说是树，可是，是哪棵树？
  哪儿呢，在哪儿呢？
  脚下步子不停，我绕着一棵又一棵大树寻找，终于，在绕着一棵大槐树一转之后，我在树下看到了那具女尸。
  左肩处，锁骨上，那一朵娇艳妩媚的洛阳红正盛开绽放，鲜红的颜色分外刺眼。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一段时间，但我怎么会不知道……蕤芳阁头牌牡丹仙子左肩锁骨上的洛阳红！
  这个裸着身子惨死在荒郊野外的女人，竟然是曾经风光无限好的头牌牡丹！！！
  那么，之前那个地方，不久前停在那个空地上过夜的一大队车队人马，难道就是……库尔班一行人？
  怎么会，库尔班怎么会放着宽敞没刺客的官道不走，偏偏要走这种荒无人烟刺客横行的山间小道！
  还有，牡丹她……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眼前一片空白。呼吸仿佛停滞了。脑子里完全不能思考。
  怎么会……这样……
  “阿离！！！”
  “阿离！阿离！你怎么了？跑到哪里去了？”耳边传来雪三的呼唤声。
  “雪姑娘！雪姑娘你……”
  手臂被谁拉住了。
  “雪姑娘。”沐泾喘着粗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你怎么跑得这么快，我们都差点儿跟不上，累死了。”
  连牡丹都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么，其他人呢？
  彩蝶呢？凌波呢？
  小师妹呢？
  小师妹……
  “别担心。”耳旁，温柔的声音如流水潺潺。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我转头看向沐泾。沐泾那张温润的脸庞上，挂着温暖的微笑。
  “她是，牡丹。”我说道。
  “嗯。”沐泾的声音也如同他的笑容一样，温温的。
  听着他的声音，好像温水浸泡了全身一样，分外舒服。
  “牡丹她，都这个样子了……”我继续道。
  “嗯。”沐泾再一次回答。
  “怎么办？”我看着沐泾，“怎么办？牡丹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小师妹比牡丹还要漂亮几分，小师妹她……会变成什么样？”
  “不会有事的。”沐泾伸出双臂，从背后把我圈住了。
  好……温暖。
  “不会有事的。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也许，真的，不会有事吧。
  “……嗯。”我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