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气了。
  红色火光突现，腕上赤离蚕丝宛若游蛇般凌空卷向“老鸨”，无声，无息，却亮的刺眼。
  “呵呵，雪灵一族，不是向来自诩诚实看待自己，所以一直以白为荣而不着半分红色的吗？你这又是……你！！！”
  蚕丝绕上“老鸨”的裙子，收紧。
  烧。
  “你、你居然用火属性灵器！迟早有一天你会玩火自焚！你终有一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凄厉可怖，令我……心悦。
  “怎么回事！”我听到有人惊惶地失声尖叫。
  “台上的灯笼烧起来了？”有人颤着声音小声询问。
  “不、不是吧……烧起来的是……蕤芳阁的老鸨……？”有人捂着嘴回答。
  “啊啊啊——娘啊——”有孩子大哭。
  “不哭不哭，那上面……是假的！假的！”有妇人用无法说服的声音安慰。
  台下众人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渐渐地，放大，放大，再放大。
  ！！！
  我这是在干什么！！！
  虽然、虽然我知道刚才那“老鸨”是要火烧灯会，但是，别人不知道啊！
  这个高塔之上，先前的跳舞的蕤芳阁头牌花旦都已经不在，擅长隐匿的红影不可能被人们发现。高塔之上，能被人们看见的，只有两个人——“老鸨”和，我！
  如此看来，在众人眼里，我岂不是在，当、街、行、凶！
  雪镜离！你究竟是在干什么！你傻了么！！！
  蠢货！！！
  如何挽救，如何……
  脸旁传来一丝熟悉的凉意。
  我速度极快地向后一闪，然而鬓间碎发依旧逃不过被削去一节的命运。
  该死的红影，烦死了！！！
  我转身，凝雪剑在地面传出“刺啦”的响声。
  难听得紧。
  凉意自我腿后漫过。
  好烦！这红影，得速战速决！不然我来不及补救刚刚的失误！
  “轮转。”我单手捏诀。
  脚下出现莹莹幽光，泛着浅浅的蓝。
  “传。”
  阵法开启。
  嘁。
  杀不死你，我还不能把你送走吗？
  送到哪儿去呢？
  听说最近有一座山烟火冲天，其声如雷，昼夜不绝，呈火贲相。送那儿去如何？
  好主意！
  指尖一点，光芒大盛。
  “你！你这个……”我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飞速远离，后面的话语含含混混音量太小听不清。
  待光芒减下来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不少。
  “刚刚……那光……是怎么回事？”良久，有人小声问。
  “台上……也不烧了……”有人喃喃自语。
  “可是有神仙？”有人反问，声音细弱。
  台上不烧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人，哦不，一妖双手叉腰，眼中怒火滔天。可她偏偏又身形丰腴，面容姣好，看起来不像生气反而像是撒娇。
  还没死？我眯眼。
  “师姐！”那人气鼓鼓，一副想要破口大骂却无奈要压低声音的样子，“你怎么把我的塔弄成了这副鬼样子！我不过去了一趟溷藩！”
  装的还挺像。
  “我不管什么原因，反正，师姐，这事儿要你来收场！”“老鸨”皱眉道。
  收场？把你烧了吗？
  “反正我……唔啊啊啊啊——”某花妖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得震天响。
  “……”
  “这……这台上，怎么会有一滩水！！！好多水！！！哇啊啊啊疼死我了！！！”某只已经摔了的家伙失声大叫仪态尽失。
  ……好吧，我已经确定了，这只家伙是本尊无疑。
  “你，去了溷藩？”我双手抱胸。
  “是啊。”小花妖自己爬了起来，“刚刚不知道为什么肚子可难受了……等等，现在不是应该我找你算账吗，我们这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听起来反而像是你在找我算账？”
  “好了好了，不妨事。”我拍了拍老鸨的肩膀，“只不过刚刚有人冒充你想要毁了这场灯会而已。”
  “哦，是这样——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我淡淡道。
  “啊啊啊啊那个混账是谁！！！我他娘的要撕了那个混账！！！这个愚蠢无耻下贱的渣滓！！！她知道不知道她毁了我大半年的心血！！！她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需要拖出去晾干！！！一无是处罪该万死鸡鸣狗盗丧尽天良！！！她这个……”
  花妖老鸨小师妹光荣地抓狂了。
  “好了，别闹。”我道，“这事儿，姐姐我就勉为其难替你解决一次好了。”
  我看见老鸨眸中有一簇亮光一闪。
  呃……怎么莫名有种羊终于入了虎口的感觉？
  “师姐~你最好了~”老鸨一扑，挂在了我的手臂上。
  为什么我突然就想要毁诺了？
  “师姐~”老鸨开始摇我的手臂。
  “好了好了，我都说过会帮你的。”我无奈叹气。
  台下，前来观灯观舞的观众们带着恐惧和不耐烦，想要回去了。
  好了。我笑了。
  接下来，该到了展现姐姐我的智慧光辉的时候了！
  ……
  高塔之上，正中央。巨大的灯笼骤然亮起。
  黑暗之中，众人迷惑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那震撼人心无法忘却的一幕。
  那是一个半躺着的女子，身姿婀娜，红彤彤的灯笼照得她只剩下一抹黑色的剪影。可偏偏，就是那一抹剪影，竟让人再也无法转移视线。
  女子缓慢地舒展四肢，美丽，优雅，高贵，而又带着一股韧劲。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台下，已然鸦雀无声。
  女子缓缓支撑起身子，慵懒坐起，以一种十分高贵的姿态，站了起来，而后——
  转身！
  那一刹那，高塔上的灯笼瞬间齐齐明亮！
  明亮的灯光照在了女子脸上。众人见之，竟俱是哑口不能言，徒余惊艳！
  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铛。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千朝回盼，万载流芳。颜如玉，气如兰，罗帷绮箔脂粉香。
  “那、那是……”有人喃喃。
  “是、是蕤芳阁的老鸨花儿姐！”有人惊叹。
  “蕤芳阁老鸨竟是如此美艳！这般一看，竟让人觉得世间女子再无颜色！”有人赞美。
  “那分明是……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有人崇拜。
  足尖一点，腰肢瞬间柔软，如春风中一株杨柳，既柔且韧。华服之下，雪色的肌肤时隐时现。唇上朱红一点，眉间桃花一线。发间珠簪摇，腰间环佩敲，袖间牡丹飘，足间玉兰娇。分明是风流佳人的样子，却偏偏又雍容华贵，令人不禁生出匍匐拜倒之心。
  仿佛，天上人间，仅此绝色！！！
  舞蹈的弧度越发的大，舞蹈的姿态越发的美，直至一个旋转，满街灯火俱亮！
  台下，京都万千民众尖叫欢笑，上元佳节的氛围再次萦绕在这条宽广的大街上。
  小贩们开始叫卖灯笼元宵，少女们开始游街玩笑，学子们开始吟诗作画猜灯谜，孩子们开始拎着灯含着糖葫芦满街跑。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存在。没有雪妖出现在高塔上，没有老鸨蓄意纵火毁掉上元灯会，没有高塔上刀光剑影之中生死一线，没有我当街行凶将老鸨烧死带来寒冷与恐惧。
  是啊，一切都不存在啊。老鸨还在台上跳着令人惊艳的舞蹈呢。刚刚那场好像是死了人的闹剧只不过是为了老鸨之后浴火重生的舞蹈做铺垫罢了。这个上元还是一如既往的佳节啊。
  此舞，名为，“浴火重生”啊。
  此年，此月，此日，此时，此刻，这个上元，是佳节啊。
  果真是……佳节。
  我小心翼翼地抽回赤离蚕丝。失去灵力支持，蚕丝绕回我的手腕，从桀骜不羁的火红瞬间变成了服服帖帖的白色。
  高塔之上，老鸨还在舞着，一举一动都博得台下一片欢呼与掌声，美艳不可方物。
  这个真正的老鸨，跳得比之前那个假老鸨好太多。
  我笑。
  我是不是也应该去买盏灯？冰八角样式的宫灯如何？
  无意之间，左手动了动。
  “嘶——”
  好疼！
  我缓缓摊开手掌。只见上面灼伤一片，还带着丝丝血迹。只一动，便疼得令人发颤。
  一滴冷汗自额上滑下，滴入手掌中。
  疼……
  垂下手，自顾自一叹。早在使用赤离蚕丝的时候，我就应该料想到现在这番遭遇。
  可后悔？
  不，我不悔。
  撑起靠在酒楼前主子上的身子，我晃了晃，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站着，闭了闭眼，待到那种无力的晕厥感过去后，我起身迈步。
  收拾掉了一只雪妖，现在姐姐我心情分外舒畅。只是啊，打架打得太猛，全身都都酸乏无力，手掌还疼成这样，之前匕首上的毒也还未完全祛除，这种状态实在不是很适合逛灯会啊。
  唉，我的上元佳节啊，我的冰八角宫灯啊，回去吧回去吧。
  抬头，先是习惯性四周扫视一遍，眼角却突然瞥见了什么。
  转头，向着那个方向看去——
  还是冬季，那株杨柳还没青。冷风吹过，连地上一片枯叶都带不起。沐泾一身斩衰，站在那清冷无人的胡同里，脚下铺着的石头比他的一身孝服还要灰暗。
  面无表情。
  他目光笔直，看着的是我。
  我看着他。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