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会有人说，剑是由人创造的，自然要先有剑的概念、理论。不过日月星辰、山川树木呢？这些客观的存在又怎么解释？”楚离故意停顿了一下，“提出这样的问题，显然有了哲学意识。不过，忽略了一个事实，即日月星辰、山川树木知不知道自己是日月星辰、山川树木。他们的客观存在毋庸置疑，但别忘了，这些名词没有一个不是我们赋予的。同样，鱼的这个名称也是我们赋予的，它知不知道它是鱼？无从考证。但有一点是清楚的，按照庄子的逻辑，鱼快不快乐，我们根本不知道，因为我们不是鱼。”
  参加论道大会的人们几乎都惊呆了，小鬼们想不到，原来，子非鱼是这样解释的；前辈们也想不到，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鬼，认识和思考竟然都高出他们至少一个层次，尽管他们知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然而，随着时间的演变，历史留下的只是人们过滤之后的真相，我们的思想自觉、不自觉地囚禁于其中。真是讽刺。正如五十步笑一百步，依据古代军礼，敌人败北之后不能追。追也可以，不能超过五十步，所以，跑五十步就可以了，跑一百步干什么？我们习以为常的理解却是，跑五十步是逃兵，跑一百步也是逃兵，都是逃兵，嘲笑的人就理所当然地成了笑话。”
  楚离自辩自答的整个过程，没有一个参加论道大会的小鬼横插一杠，提出异议。应该说，几乎都沉浸在楚离亲手打造的惊讶之中。想想也是，明明脑筋转个弯就可以发现的，但就是忽略了。也对，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简单粗暴，谁还愿意做曲线运动呢？
  语惊四座的楚离着实让评判头疼，按照规定，辩论要建立在对辩的基础上才成立，逐一将对手击败，直到没有人上场辩论，这样才算获胜。
  可至始至终只有楚离一个人自辩自答，并无任何人参与其中，直到现在，似乎也没有人有和他一辩高下的意思，对他提出的观点也没有不认同的声音。
  那他究竟是获胜了呢，还是没有获胜？真是伤脑筋。
  “这么精彩的辩论，获胜者当然非他莫属。”蓬丘打破了僵局。
  “可辩论的只有他一个人。”云阡陌虽然也认定获胜者非楚离莫属，但没有卜算、蓬丘和东皋的拍板，他不会草率地宣布。
  这当然不是说云阡陌缺少黄祁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魄力胆识，他只负责宣布结果，跑跑腿。评判权在那三位手中，若是超过两票，包括两票，那楚离便获胜，但现在只有一票。
  “不是也没有人敢上场吗？”东皋道，“这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云阡陌看向卜算，见卜算点头，他才宣布，谨慎可能是他长期担任考试主考官的职业病。“获胜者，楚离。”
  这个结果，小鬼们基本心服口服。楚离的观点，想要吹毛求疵犹如一步登天，恐怕不可能。难怪这个家伙上场的时候就站着，要知道，辩论的时候必须讲究一些基本礼仪，如席地而坐，面面相论，否则，完全没有必要在两块倒圆锥石头上进行。
  第二份卷轴在一片寂静中呈现在众人眼前，第二道辩题——一毛不拔。
  一毛不拔出自杨朱，全文如是说：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星次嘴角抹过一丝微笑，自言自语道：“蜀山可不只有他一个楚离。”
  星次轻身一跃，转眼便已落在其中一块倒圆锥石头上。他席地而坐，文质彬彬，静静等待对手。
  如果说楚离是绝对地自信，相信没有人和他一辩，那么星次则是绝对地傲视，坚信无论任何人和他一辩，结果都一样。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爱臭屁。”
  仙儿忍俊不禁地微微一笑，这一个微笑毫不费力地使得几小重的话丝毫没有说服力，因为他也是爱臭屁的人。怎么说呢？这个年龄阶段，臭屁仿佛是一种通病。
  几小重平日里头脑只有打架两个字，阅读、学识、文化一塌糊涂，现在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两名少年几乎同时间离开自己的位置，目标一致地飞向另一块倒圆锥石头，但那身着灰白的少年要快过另一个许多，他落地之时，另一个少年距离倒圆锥石头足足有一丈之远。他随手起势，把那名少年送回原地，然后席地而坐。
  “天山阿伽。”
  天山的吗？印象中，天山可是相当棘手的，想不到刚开始就对上了，看来得认真一些。星次想。
  “蜀山星次。”
  云阡陌象征性地咳嗽两声：“开始吧。”
  “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吝啬鬼、铁公鸡的祖师爷恐怕非杨朱莫属。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海之大在于有容，有容在于分流。正如大河不满小河干，大河满了，应该想着无数条小河。况且，涓涓细流的水量对于大海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阿伽不快不慢，娓娓道来。
  “你的意思是大海必须分水量给小河、溪流以避免它们干涸是吗？”星次平平静静地问道。
  “当然。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别说是拔一根毛，就算是把毛拔光也无可厚非。牺牲是必要的，尤其是在需要的时候。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溪流和小河干涸吗？别忘了，大海可是涓涓细流汇集而成。”
  “没错，没有涓涓细流，大海也就不存在。可问题是有能力拯救河流干涸一定要拯救吗？”
  “必须的。”阿伽毫不迟疑地回答。
  “这算是道德绑架吗？”
  阿伽停顿了一下，似乎有这个嫌疑，不过他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偏离正轨。
  “不算。有能力救当然要救，任何人都会这样做。”
  “我救和要我救是有天壤之别的，前者自愿，后者被迫。正如做梦是自由的，说梦就不自由了。”
  “你很聪明。不过，生死存亡之际，谁都会选择救，更何况，只是要一根毛而已。”
  “可以具体举个例子说明吗？”
  “当然可以。”阿伽不假思索道：“富人只要慷慨解囊就可以轻松拯救穷人，纵使富人不再锦衣玉食，至少也不会为五斗米发愁，穷人也不再饥肠辘辘、衣不遮体。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从前有一群学生，大部分都主张成绩平均化，因为他们实在忍受不了好成绩、差成绩带来的截然不同的影响。老师答应了他们，从此，每位学生的成绩就是大家的平均成绩。学生们欢呼雀跃，终于不用为该死的成绩担心了。”星次不急不慢、有节有奏地道：“第一次大家没费力气就得到了中上的成绩，学生们都感觉很好。不过那些努力的学生就想：我努力学习也不会得到更好的成绩，也就听之任之。而那些本来不及格的学生也在想：反正有成绩好的学生顶着，用不着我操心。结果第二次大家的平均成绩就变成了中，第三次变成了中下……同理，平均分配社会财富的结果就是如此，虽然一些人在短期内轻轻松松得到好处，但结果是普遍的贫困化，而且是越来越贫困，成为一种恶性循环，直到连草和树皮都吃不上。”
  “你很会讲故事，很动听。不过，我说的是慷慨解囊，不是平均财富。”
  星次笑了笑：“是吗？那就是说要的是自己所持有的对自己影响却轻如鸿毛的东西即可。”
  “不错，对自己来说可有可无，对别人却举足轻重，犹如救命稻草。”
  看样子，拾信似乎胜券在握。赤裸裸的一个道德陷进，谁都可以一眼望穿，可这不代表不会掉下去。
  确实，无关紧要的一根毛和高高在上的道德，傻瓜都会选择。但选择了道德，就意味着输掉辩论。或许很多人认为这样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这并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