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青冥珠碎恩怨了
作者:孤追千随      更新:2021-06-28 07:53      字数:4925
  谭古山庄这桩鬼事的源头,要追溯到二十三四年前,但是是二十三,还是二十四,就不太好划分了。当年也是寒冬刚过,春雨绵绵。一对夫妻北上省亲,路宿山庄,与刘湛以及当时未亡的妻子,双方交往,甚是投缘,临别之时,还定下了南归时互访的承诺。怎么看,都是一桩互结香火的情义事。期间,两个妇人,还半开玩笑地说道,要结为儿女亲家,订娃娃亲呢!
  只是那对夫妻走后,事情就突然峰回路转,由福转祸。
  先是那对夫妻北上途中遇劫身亡,而后南方的一门大户,无端被灭满门,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只见火光四起的时候,一座偌大的宅子里,已经没有半点生机了。
  而后黄杏国北境,与梦襄国接壤的郡府里,也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惨案,便是一条不算是与世隔绝的小山村,一夜之间被山贼洗劫一空,人畜几乎,都无生还。可是官府查办的时候,却完全失去了那伙山贼的踪迹,就像是从来没有这伙山贼一样。
  再后来,因为事发之地离王国京城较近,黄杏国君主,下令钦天监察因寻果,结果寻到的,却是那伙山贼,葬身一只深山精怪的腹中,无一生还。事后,这桩灭村惨案,就变成了黄杏国街头巷尾的小说演义,以及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教案了。
  至于三桩血案,最终没有连到一起,也不奇怪。
  南边的那座大户人家,不在黄杏国境内,或者说,不算在黄杏国境内。至于刘湛是如何越过边境,去到一座逾制的王朝属国境内杀人,而后还能全身而退,这并非是什么稀罕事。或者说,正因为是越境杀人,反而更容易脱身,只要在地方官府反应过来之前远离是非之地就好。
  更何况,徐氏一门,一向与江湖纠扯不清,因此得罪了什么人导致的江湖仇杀,也不奇怪。而这般江湖事,是最难办的,除非是动用国之重器,像北边那般,耗费库银、人力,倾力查办,否则,很难查出个因果事由。
  显然,徐氏虽说是大户,却也还没大到让官家国府,如此重视的地步。又不像那座小山村,地理位置独特,关乎到一国脸面。所以,徐氏灭门惨案,最终也就在一片喧闹中,不了了之,只在一些市井流言中,难得留下一些不着根底的胡言猜测。
  至于那半路被截杀的夫妻,则是连姓名都无人知晓,尸身遗体,也只能是草草埋在了乱葬岗中。
  没了这对夫妻的关联,两桩灭门案,自然就不会有牵连,而横在两地中间的谭古山庄,自然也就置身事外了。
  有趣的是,这三桩事情发生的时候,谭古山庄正在举行江湖会盟,也就是说,一座小山庄和一宅富贵大户近两百口人,刘湛和背后谋划的老夫人,未曾踏出山庄半步,甚至于,是没有任何人踏出过谭古山庄。
  所以苏绛才会问,老夫人是姓谭,还是姓古?
  其实老夫人不一定姓谭或者姓古,但肯定是山庄之外,某个大势力的嫡系,或者,某位“高人”的女儿。
  前者可能性不大,因为黄杏国的庙堂江湖,就那么几个姓氏,能够做到这样一桩龌龊事的,没有几个,而且恐怕都不太愿意做——不是品格修养好,而是这笔买卖,并不划算。徐氏那件秘宝,能够落到他一个连地方官门都不愿意重视的家门中,说明不算太值钱。除非是像仙家修士的本命物一样,因为契合自身大道,所以价值凭空拔高了好几个档次。只是我之蜜糖彼之砒霜,在我这边价值连城,到了另外的人手中,就可能一文不值了。当然也不排除因为和谭古山庄关系太好,好到可以为山庄冒险去赌一个前程的地步,所以才倾力而为,做这桩十分怕那万一的买卖。
  后者,就好说很多了。从老夫人一个武功二流的垂暮老人,能够拿出一把让苏绛出剑半招的法器金簪来看,就更加能够确定,老夫人背后,有一个“高人”,而且还是一个修为不低的仙家,至少比徐顺强。不然一把不需要开光就能够使用,威力还大到需要苏绛出剑才能磨灭的金簪,是绝对拿不出来的——许多法宝仙器,之所以会蒙尘流落人间,根本原因,自然是使用门槛太高,本事不到,用不了。
  当然,也有一些特例,比如老夫人的这支金簪,就没什么门槛。还有一些一次性的,或者纯粹花钱的,只要懂得开光法门,是个人都能用,比如先前道童那尊金甲神人。
  赵岩眼角微跳——虽说他自己是腰缠万贯,一根没门槛的金簪法宝,还入不了他的眼,可是看着苏绛这般,暴殄天物,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说你苏绛要是像京小哥那般,一件法袍明着是卖,实际上却是送,而且后面还费力气往上面加了一道比法袍更加值钱的禁制,你要是像他那般,这等堪堪入流的东西,毁了也就毁了。可是你是一个能够把一桩大福缘,给变成捡破烂的事情的人,就不该如此了,这样糟践东西,是会遭天谴的。
  苏绛其实比赵岩更心疼——本能反应,一看有危险,就直接下意识地出手了,哪里还会想着,边上还有一个赵岩呢。再说,还不是怪你赵岩反应慢,就仗着一身神装有恃无恐。你反应快点,哪还有苏绛出手的份啊!
  厅堂内的人,自然不知道苏绛和赵岩之间的心境浮动,甚至大多数人,都对苏绛那惊天动地的一剑感到莫名其妙,倍感郁闷,只是碍于力弱,不敢出声而已。
  “剑仙手下留情,是要和气生财?”一直端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的老夫人,总算愿意开口说话,只是这话说得,有些刺耳。
  “老夫人既然这么说,那么山庄今夜,怕是很难有活口了!”苏绛难得说一句讥讽的言语,可是把周围的人都吓坏了,就连一直坐在主位上,神色淡然的老夫人,也有些细微的表情变化。
  “你身后之人,不会帮你做这些事,恐怕连你的死活,都不太在意,能给你这支保命的金簪,恐怕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其中缘由,你不说,我也知道。当然,在你那里,恐怕是会变成什么山上仙家,无情无义的言语。”苏绛在厅堂上低头小步踱着,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只是这样一来,我就不免要好奇,当年那桩子事,老夫人是如何做到的?”苏绛说着,就抬眼看着主位上的老人,病怏怏的,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十分嚣张跋扈,有恃无恐。
  “你说我们要是就这么,把这座山头上的活物,都杀了,再打散魂魄,泯灭神识,你身后之人就算愿意为你报仇,或者说,想要找补一些脸面,你猜,他找不找得到我们?”苏绛看着老夫人,突然十分诡异地,皮笑肉不笑,有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意思。
  主位上的老夫人,总算是有些表情,也不是慌乱,而是有些心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要割肉让宝。
  老夫人对刘湛使了个眼色,随后刘湛便向苏绛拱手作揖,然后退出厅堂。众人讶异,依旧沉默。不一会儿,刘湛回来,手中多了一个铁盒。
  徐顺原本死气沉沉地瘫坐在地上,见了铁盒,突然眼睛放光,有了生气,腰板都直了起来。
  刘湛打开铁盒,里面是一颗墨青色的玉珠,咋看之下,平平无奇,毫不起眼,仔细端详之下,依旧是如此。
  这就是二十多年前,谭古山庄费尽心思去抢夺的宝物?厅堂里的众人,面面相觑,实在不敢相信。
  “就为了这个东西,你连报仇的事情,都能够押后?”苏绛转向地上的徐顺,面露讥讽。
  徐顺则一扫先前的颓废丧气,反倒有些慷慨激昂地说道:“若是边上那位修士这么说,那是有底气的,你这半吊子的武夫,虽然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了那么高的一式剑意,可是还不是穷酸秀才一个,是没资格说这话的!”
  徐顺说到最后,甚至都有些不屑的语气在里面。
  苏绛笑了笑,说道:“都说山上人薄情,放在你身上,半点没错!”
  说完,便不再搭理那个活过来的徐顺,而是直接抽剑,砍向刘湛手捧着的铁盒,剑光闪过,铁盒安然无恙,让原本惊慌失措却来不及躲闪的刘湛,不由地松了一口气,随后抱着铁盒,向后退了退。
  只是坐在主位上的老夫人,突然就站了一来,将靠在椅子边上的拐杖抽起,哭丧着往刘湛身上打:“你这天杀的废物,宝物都让人打碎了,还不知道,怎么他不是打杀你啊,呜呜呜......”
  刘湛先是一愣,随后急忙看向怀中的铁盒,却见盒子中,哪还有什么青冥珠子,只有一堆粉末,像小面堆一般,立在盒中。随即五雷轰顶一般,面如死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向苏绛。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一下地打在身上,都是有气无力,没什么实际损伤,可是那场景看着,其实有些渗人。
  徐顺见那珠子被打成了齑粉,原本恢复过来的生机顿时暗淡了下去,只是并没有面如死灰,反倒是慢慢地,有点像个人。再回想一下先前的行为,突然,就有那么一点伤感、一点悔恨、一点愧疚——你说他怎么就,会把夺宝之事,放到了报仇之前呢?还平白地害姐姐的冤魂被打散,再没有投胎重新做人的可能!
  原来大起大落之后容易顿悟是真的,徐顺当下,突然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值得,难怪师傅会那么反对自己下山。都说大道虚无缥缈,其实,人间才是虚幻无常。如果能逃过此劫,他徐顺,从此一定不再下山,就和师傅一样,窝在山上,潜心修道,也不再理会山下的喧闹红尘......
  “别在那自我高潮了!”苏绛回头,看着那一脸老子顿悟了,要得道升仙了的徐顺,气不打一处来,真的是想要,一刀子下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两位就自裁吧,”苏绛转回去,对刘湛和老夫人说道,“想来当年帮你们做事的人,现在应该已经死绝了。多半,是杀人灭口吧!”
  苏绛缓步向前,那老夫人停下击打儿子的拐杖,却是以杖为剑,向苏绛刺来。苏绛嗤笑——刘卓武的剑,果然不是跟刘湛学的。
  苏绛停下脚步,却没有出手。老夫人的拐杖来到苏绛身前半米,却没有再向前。而后,原本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的老人,瞬间面露死色,然后倒地不起。然后刘湛的身形,突兀地出现,手掌仍旧保持着出掌的姿势——刘湛在老母亲出手搏命的同时,没有选择和她一样,而是反过来杀了老母,这让厅堂上原本就惊愕于二十几年前血案的众人,更加震恐。看向刘湛的目光,越发复杂起来了。
  卢正雨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这可是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啊,怎么,就变成这般,他不认识的模样了?
  同样被这一幕打击得彻底丧失心气的,还有刘卓武和刘卓文两兄弟,尤其是深得祖母宠爱的刘卓武,看着刘湛,身体彻底地瘫软下来,险些就晕了过去。
  苏绛扫视众人,心想这就是人心鬼蜮吗?这一堂之内,今日之后,还会有几个,仍旧能够与谭古山庄和平相处呢?
  “难得开一次窍,却是这么个情况,是什么心情?”苏绛问刘湛,后者显然还没能从杀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还请先生,放过谭古山庄,刘湛愿意,一力承担这罪孽,今生不够,那就来生再还,来生不够,那就生生世世,只求先生,饶了谭古山庄!”刘湛扑通一下,跪到地上,伏地扣头。
  “为什么,为什么?”说话的却是刘卓文,这个先前一直没有存在感的二公子。只见他又是惶恐又是愤恨又是委屈又是咒怨地,一边后退到墙角,一边对着苏绛说道:“为什么你要出现在这里,你不出现,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父亲还是那个父亲,祖母还是那个祖母,山庄还是那个山庄,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
  徐顺也看向苏绛,随后哈哈大笑:“对啊,为什么呢?”
  苏绛没有理会,徐顺也没有失望——他本就是在问自己,多过在问苏绛。当然,他问苏绛的,和刘卓文问苏绛的,也不是一回事,他问自己的,更是另一回事了。
  刘湛看向两个几乎已经崩溃了的儿子,心中一痛,悔不当初啊!随后一掌印在了自己的天灵盖,随后只见其鲜血覆面,眼眶中含着泪水,眼珠子却是没有半点生机了。
  “就对我这么有信心?”苏绛像是在自言自语,随后转身离开厅堂,不再去管身后那些人,是悲痛还是崩溃,是怀恨还是感恩,统统都不管了。
  赵岩紧跟着苏绛走出来,看着苏绛望月发呆的样子,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趟子事,最难受的,未必就是厅堂里的那些人,苏绛这边,可能还更苦。这种人情冷暖的事情,还是在小说演义里听听看看就好,真的身临其中,还是不要的好。
  过了好一会儿,徐顺从厅堂中走出,刘福也跟着出来。
  徐顺向苏绛和赵岩拱手行礼,随后脚步虚浮地往山庄外面走去——他这条命,竟然就这么捡回来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是他太心急,苏绛和赵岩,从来没有要杀他的意思——是因为他们站得太高了,所以,比起这些世俗间的算计,更重要的还是自己修心一事?
  徐顺到底是没想明白,苏绛到现在,都还只是一个山下人呢!
  苏绛将寒食剑交还给刘福——经过苏绛那一式剑意的洗礼,寒食剑更见锋芒了。
  刘福没有接,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与刘氏的牵连,就此了了。拿了剑,也别管山庄后续事宜,要是没什么其他事,现在就可以走了!”苏绛说话的时候,有些气息虚浮,但面色却不像是有受伤。
  刘福还是没有接剑,直到苏绛面露怒容的时候,才缓缓接过宝剑,随后转身离去。
  赵岩看着苏绛,又是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留不住哦!”
  然后一老一少,就倚在栏杆上,看了一晚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