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远征队
作者:
阳光下的呼吸 更新:2021-06-28 04:06 字数:5851
章忍天之所以耐着性子与女主周旋,倒不是他的性子变好的缘故。如今大敌当前,昔日的对手必须认清形势,团结一致,才有活路。国师凭借着异族之力上位,立即与远在圣山之西的异族大本营勾结在一起,得到了那些异族的人手支援,势力骤然扩大,马上就有了窥觎中原之志。国师悄悄派出异族人马早已出发,沿途剪灭身在各地的左侍,女主作为左侍之一,自然亦在剿灭之列,然而像女主这样幸运的左侍又能有几个,这要归功于她心细如发,凡事都愿意为自己留下一个退路。
此时,当女主听章忍天说起圣母被迫避位的消息,虽然心里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别人说起,感情上却不愿意相信。她幼为孤儿,赖圣母从小抚养长大,教习本领,又擢拔为左侍,恩重如山,一辈子也报答不尽。
章忍天见女主心智若失的样子,知道她心里着实难过,便接着说道:“死生有命,非人力所能为也。乾宁宫虽在兵变被毁,却未发现圣母的尸身,想必她老人家已经龙出生天,逃脱此劫,左侍不必伤心。当下国师当政,排除异己,老身想你不必再回圣山,应当另谋出路,积蓄力量,日后为圣母报仇也不迟!”
女主听到章忍天的一番劝说,原来心中的那一点幻想在章忍天如铁的事实面前烟消云散,顿时五内俱焚,颓然泪下。
过了好一会儿,女主方才止泪,说道:“如今我等孤掌难鸣,手下均已散尽,圣山易守难攻,加上国师为人狡诈,想必早有提防,我小小一个左侍,怎么能为圣母报仇雪恨!”
说完,又不禁泪下如雨。钱二宝在女主身边多时,从未见女主如此无助的模样,想来在大难来临之时,人的本性必将暴露无遗,女主虽惯常以强悍示人,在心房的一角亦必有些许的空间,留给知恩图报,儿女情长。
章忍天笑道:“左侍此言差矣,圣母虽然避位,却没有命丧他人之手。我这里刚刚得到消息,好像圣母已经避入西川,那个国师正在调拨人马,意欲找到圣母的踪迹,斩草除根。不想左侍竟然哭哭啼啼,作儿女情状,恐怕大失圣母所望。”
一句话提醒了女主,钱二宝见她收敛了颜色,说道:“犯我圣母者必死,前辈说的是,我等下属当听圣母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既然圣母已经入蜀,我等应当追随圣母,保其安全,然后振臂一呼,剿灭国师,护送圣母还山。”
章忍天说道:“话虽如此,谈何容易。当下我们须得小心行事,众右侍的手下早已经出动,我就差点折在这里!”
说着,章忍天转过身来,指着身后的那座新坟,只见那位农妇打扮的女子抱着小儿倒以坟上,不知道手里从哪里拿来一把树叶,一片一片摆在坟头,低声与小儿说着什么话,脸上满是泪痕。
章忍天接着说道:“这些天右侍的手下竟敢一路追踪,我章某倒不是害怕谁,想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章某虽然反出圣山,却不愿意折了别人家的人马,生出事端,结下梁子。然而,右侍欺人太甚,即使章某避入大泽,想我原来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何必这般苦苦相逼!不巧遇上这个女人的一家,我一眼就看出他的男人是右侍手下的异族,虽然我不知道是哪个右侍,追赶章某的右侍见到这家人,还以为是章某找来的帮手。笑话,我章某横行江湖,何时需要异族的帮忙!那右侍不分青红皂白,立即出手,可惜这么好好的一家人,瞬间分崩离析!我章某虽从不愿意做好事,却也看不下去,遂不管右侍不右侍,将其尽数屠灭。想必你们从大泽那边过来,应当看到那个抢过人家小儿的红衣女子,我章某一不做二不休,哪容得她抢得人家的小孩保命,就要了她的性命,抢回了小孩。所以我章某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只是无力让人家的男人死而复生!也怪我没有早一点痛下杀手,不然怎么会弄到这么田地。”
钱二宝见女主低头沉思,以为女主未听清章忍天的一番辩白,把什么都推得一干二净,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走上前去道:“章老前辈,您身手不凡,虽然未能让人家的男人幸免于难,但也救了这个女人家和小孩,功德也算圆满。”
章忍天白了钱二宝一眼,说道:“不知道你是左侍的什么人,要是不是什么人,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钱二宝听了,并不着急,应道:“老前辈,我也搞不清是左侍的什么人,只是我觉得右侍追你恐怕另有缘故,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章忍天仰天长笑,说道:“你这是小儿见识,章某难道还会与你们小儿辈说假话不成?算了,今天章某心情好,不与你一般计较。我想左侍做事谨慎,进森林之前应当已经处理了林外的那位红衣女子,现在你们都跟我来,帮忙把那些尸体都抛入泽中!”
女主和钱二宝面面相觑,想不到章忍天真的把那些右侍手下尽数杀净,原来两个人还以为章忍天不过是夸夸其谈,意欲取得两人的信任,然后再找机会实现他的目的。
两个人跟着章忍天向着森林之中走去,那位妇人也抱着小儿从坟头站起来,紧跟在大家后面,并不敢出声。钱二宝心中纳闷,心想章忍天肯定不是善茬,这里面必有缘故。
走了一程,见林中忽然露出一片天空,这里是林间一片不小的空地,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十来具身着红衣的尸体,经过一夜雨淋,那些尸体被雨水一泡,已经面目全非,肿胀得厉害。
章忍天将手一指,“你们赶快干活!”
女主脸色很不好看,见到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手在八角坞惨死的情景。心里先感到一阵宽慰,似乎有报仇雪恨的快感,随即又是一阵悲伤,眼前的尸身与自己的手下是何其相像,怎能不让她心如刀绞!
钱二宝见状,问道:“不知道此地离沼泽有多远?”
章忍天不耐烦,“快点干活吧,时间不等人。”
钱二宝道:“谁干活呀,前辈难道指使两个女人干活吗?”
章忍天一时语塞,过了一阵子,才说道:“那你是男人,你全包了!”
女主见章忍天说话越来越像个小孩,心里不禁一乐,回敬道:“章老前辈,森林里都是死人,再多几具死尸也没什么大小了的,您就不要为难一个小孩子了。”
钱二宝见女主帮他说话,大喜过望,接着话茬说道:“尹姑娘,这里可是有三个男人,不烦女子动手,这些活算得了什么!”
章忍天忽然醒转过来,知道钱二宝在拿他开涮,脸上一阵难堪,闷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章某虽然喜欢杀人,却不喜欢见血,更见不得死人。好吧,既然这些人都已命归西天,我们也就不要打扰人家了,再过几天,她们都成了一堆枯骨,谁还认识谁啊。这里离蜀地还有好些路程,左侍寻思着怎么办呢,是不是我们这就入蜀?”
女主听章忍天说到入蜀的事,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刚才一番天翻地覆,已经把她的思绪打乱,她从来就是个心细之人,还得花点时间把事情理明,因此她垂下眼睑,努力让心中的惊天浪涛复归平静。
钱二宝说道:“老前辈,从此地前往蜀地可不是还有些路程,依我看来,应当是路途遥远,前辈还带着那对母子,怕是很难走那么远的路吧。”
听到钱二宝说到自己,那位妇人脸上现出悲戚的神情,把怀中的小儿搂得更紧,眼睛死死地盯着章忍天,似乎自己和儿子的命运都掌握在章忍天的手中。
章忍天哈哈大笑,说道:“这个你们就不要担心了,你看她身强力壮,怕比你更能走路,再说我在沿途多少也有些接应,还怕有什么困难不成?”
女主听毕,心中凄然。圣母多年经营,各地建立多个落脚点,如今国师夺了圣山,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估计这些地方都已经被洗劫一空,现在自己不但不能去找那些地方,而且还必须时刻提防右侍的人马袭击,实在可悲。
不知道为什么,钱二宝对入蜀的事感觉心中无底,原因不仅在于女主犹豫不决,更在于章忍天做事似不靠谱,谁知道这个老狐狸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况且路途遥远,难保其间不会生变,如若遇到什么艰难险阻,估计是指望不上他的。而且,钱二宝心向着女主,总觉得去找圣母也是女主的家事,用不着章忍天这种外人插上一脚。虽说章忍天也在圣山坐着第二把交椅,但前有国师为榜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章忍天似乎看出女主和钱二宝的心思,遂徐徐说道:“章某虽非圣山之人,但一心辅佐圣母却昭如日月,你们想想圣母是多么的一个英明之人,能够看上章某,不但是章某三生有幸,也是章某心意够诚。如今国师反判,想那国师本来就从大魏叛出,危困之中赖圣母收留,凭着他那些雕虫小技搏得圣母的欢心,以致圣母丧失戒备,损了圣母的一世英名,实在可叹。然而当前国师是章某和整个圣山的大敌,你们不能与我共谋大事,难道还有其他更好的主意吗?”
女主说道:“章老前辈说得甚是,我们到底见识浅陋,还望前辈将来多加指教。只是这次前去蜀地太过遥远,带上这对母子似不相宜,不知道前辈有没有其他法子?”
章忍天道:“尹姑娘多虑了,你别看她们是母子两人,要是你听过她们的来头,我想你就不会如此没有信心。”
钱二宝听了,好奇地问道:“老前辈,她们母子两人还真有什么来头吗?她生的儿子怎么有三只脚呢?”
章忍天料想瞒不过去,还不如把话说清楚,他虽然诡计多端,却不想因为小事折了自己的名头,当下挺直腰身,说道:“你们只道那小儿竟有三足,这也是造化弄人,想必母胎原怀有两个小儿,这两个小儿在母腹中互相争斗,一儿胜出,吞噬另一个小儿,只余一足尚未化尽,幸存的小儿一目已盲,应是被另一个小儿抓瞎,可见两个小儿在腹中争斗的程度。也罢,谁让这个女人怀的是王家子嗣,这种事情并不意外!”
钱二宝大奇,不想这个女人状貌粗陋,竟然与王家有牵连,追问道:“哪个王家啊,是姓王的那家吗?”
章忍天眼睛一翻,满脸不悦,“这个小儿是南朝衡阳王的儿子!”
女主和钱二宝听到衡阳王三个字,无不暗暗惊叹。
在女主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她们一起去衡阳王府捉拿右侍邹大荣的情景,当时她催动血尸,趁着邹大荣不备,一招致命,随即呼啸离去,留下一地不明究里的众人。想不到在这个林子里又听到衡阳王三个字,怎么不让她吃惊不已。不过,她当时只是针对邹大荣,对衡阳王和其他人毫无兴趣,也不想另外挑起事端,因此应当不会为自己带来麻烦。
而钱二宝虽想起了那方衡阳王府的大印,正是那方大印引来了杀身之祸,不但白白折了那个道人的性命,自己和萧伯延也差点一命归西,那些可怕的情景一下子冲进他的脑子里,怎么不让他胆颤心惊!
章忍天见两人忽然变了脸色,心中纳闷,不解地问道:“两位和这位婢女有什么瓜葛吗?”
女主和钱二宝都没有回答,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对方变色的缘故。
章忍天见状,心疑不已,回头对那妇人说道:“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妇人瞪大眼睛,扫视了女主和钱二宝一眼,连连摇头。
“难道尹姑娘在江南的时候遇过她吗?”章忍天问道。
女主见章忍天一再问起,遂说道:“我此次前往江南,曾到过衡阳王府,听前辈说起衡阳王,心里感到意外。”
章忍天听毕,心里一宽,他早先知道女主此次前往江南追查肖天南,追踪到衡阳王府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当下说道:“可惜这个女人却是命苦,如今又诞下一个三足小儿,不知道她将来如何撑得下去。”
当时在圣山的时候,女主并不参与最高决策,事实上左侍和右侍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遵命行事,虽然国师与章忍天之时颇有牴牾,她们也时有耳闻,但本着事不关己的原则,她们没时间,也没有意愿参与其中。国师当年在大魏混不下去,被鲜卑人逐出国境,来到圣山后却被圣母所用,其实其中大有缘故。圣山不比大魏,没有太多的利益纠缠,反对的声音很少,章忍天本来就是后来者,虽则与国师颇有争宠的意思,却也掀不起大浪。圣母原本想扶持章忍山制衡国师,以免国师独家坐大,不想就损折了国师的颜面,让其怀恨在心,这一点恐怕圣母未曾想到,至于国师孤注一掷,横生歹意,竟然把圣母推翻,又是圣母绝对没有想到的事情。可想而知,章忍天既然能够与国师交恶,可见他本来也不是个善类,如今却说出可怜别人家孤儿寡母的话来,着实让女主感到意外。
同样身为女人,最能体会那妇人心思的人非女主莫属,因此女主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位妇人,果然她肩宽膀圆,一张圆胖的脸庞,颧骨高耸,头发乌黑,可惜搭配这张脸却显得力不从心,再看这妇人手脚粗大,章忍天说她是婢女倒有些贴合实际,然而她为何又怀上了衡阳王的孩子,其中有什么缘故吗?
章忍天见女主沉吟的样子,便以解释的语调说道:“那埋掉的死人当是她的丈夫,当时我不想与右侍的手下周旋,进入大泽,希望摆脱她们的纠缠,走进林子不久就遇到这一家子。我一眼就看出她的丈夫是个异族人,虽然他蒙着面,从他的体形步伐上,我就看出他非我族类。显然那家伙也发现了我,立即就拔出刀来,我当时以为他也是追踪我的右侍手下,当然我不会束手就擒,何况眼前也只有他一个人。然而,我身陷敌人的围攻,不敢大意,遂双手执剑,冲将上去。那家伙见我冲到面前,竟然扭头就跑,撇下母子两个不顾。我正欲追赶,又见他回头向我们这里跑来,我以为他是来保护留在身后的母子,果然不出所料,此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身陷右侍手下的包围,从四周的林子里冲出右侍手下的红衣女子,她们也不打话,轮着弯刀就砍将上来。那家伙只顾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谁知道竟然被几个红衣女子砍死。我一看形势不对,惟恐葬身于此,玉石俱焚,遂下了狠心,放弃与右侍和解的机会,把红衣女子尽数杀光。等到敌人俱被消灭,我转头寻找那对母子,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们的踪迹。别看她是一个女子,却也懂得趁乱保命的道理,如果不是那小孩子总在咯咯傻笑,我恐怕找不到她的藏身之处了。一个异族带着一个汉人女子,在这个世道上着实罕见,我就逼问她的来头,起初她还不肯说,后来受逼不住,只得道了实情。不仅是你们,就是我章忍天当时也吃了一惊。不知道是女子的身份让我吃惊,还是衡阳王的眼力让我感到匪夷所思。你们两个要是觉得随身带着这对母子是个累赘,把她们抛下或者干脆一刀斩了,毁尸灭迹,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那衡阳王虽然原来贵为太子,早已不在其位,如今更是满门抄斩,只是眼前的这点血脉,就此掐断终究有些可惜而已。”
女主和钱二宝恍然大悟,章忍天老谋深算,难怪忽然做了好人,他决意带着这对母子其实另有所图,虽然他口口声声要去寻找圣母,以图东山再起,其实打着自己的算盘,与自己结盟找到圣母固然是好,如果找不到圣母,他肯定会携了这对母子另赴他处,觅得重整旗鼓的机会,谋取江南。虽然听起来虚无飘渺,但以章忍天的为人来说,却不意外。
女主沉思了片刻,心中早有了主意,她走近那个妇人,慢慢探出手来。那妇人见女主走近,眼神里满是警惕,见女主的手伸到面前,才知道女主并无恶意。她也伸出手搭在女主的手上,妇人的手又大又糙,肤色红中透青,完全是贫贱人家的模样。女主轻轻一拉,妇人慢慢放下小儿,腾出另一只手也握住女主,双手捂着女主的手,好似捂着一个宝贝,眼圈微微发红。那小儿站在地上,牵着妇人的裙摆,脸向上扬起,那只独眼盯着妇人,满眼也是迷茫的神色。
女主轻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妇人嘴角动了一动,似乎在努力找到说话的感觉,好一会儿才勉强说出了三个字:“丁雪娥!”
忽然,她双眼涌出泪水,整个脸都在抽动,好像孩子一样嘤嘤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