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梅香阁
作者:阳光下的呼吸      更新:2021-06-28 04:06      字数:5485
  那女主见情况生变,袖中手早已经拿定短弩,伺机发射。正在这个时候,忽见门外冲进一人,双臂紧紧抱住高粲的腰部,不肯让高粲砍人,听那人的声音好生熟悉,心中奇怪,手里握好短弩,抬眼一看,马上就认出那是她们在荒城中曾经捉住的小叫花。虽然钱二宝的装束已经改变,但他的音容却与从前无异,女主在世间闯荡多年,练就一套识人的本领,在这个电光石火的瞬间,钱二宝哪里能够逃得过她的火眼金睛。
  当下她按住短弩,漠然不动,静待眼前的这两个人有什么举动。
  高粲见钱二宝大声叫唤,知道其中有什么蹊跷,遂放下长刀,茫然地望着钱二宝。其实钱二宝这一嗓子也救了他的性命,他只道眼前的姑娘不过是寻常弱女子,哪知她的厉害之处;如果他真要砍人,只怕刀还未到,自己早就中了毒箭,当场殒命!
  钱二宝接着叫道:“这个姑娘我认识,不能杀!”
  高粲心中奇怪,问道:“她是谁,为什么和梁国使臣混在一起?”
  钱二宝不答,径直走到女主面前,亦问道:“不知道姑娘怎么与梁国混做一道了?”
  女主抬起眼来,看着眼前的这位少年,心中不知是喜,还是怪他多事,轻启朱唇道:“你管得着吗?”
  上次见到女主的时候,她身中剧毒,病得厉害,因此脸色苍白,身子虚弱,虽然天生丽质,但也掩盖不住病魔的折磨。今天她似乎恢复原貌,不但目若秋水,流波荡漾,而且皮肤温润如玉,全然没有以前的那种窘态。
  钱二宝听她这么一说,脸上难堪,不过他从小在市井长大,这一瞬间的难堪很快烟消云散,语气中深藏关切,问道:“这里就是一个是非之地,姑娘还是赶快离开,我们也是为了别人,不得已而为之,惊动了姑娘,还望姑娘原谅!”
  女主觉得多日未见,这个小叫花的说话却大有长进,先前的无赖习气大有改观,竟然也懂得体贴别人的道理。她并不知道钱二宝怎么会有什么进步,不过在女主面前,就像刚才不知道为什么要冲进来阻止高粲一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偏要表示一下关心。平时他没有关心别人的习惯,因此说起话来,便挑了些关心的话来说,这些话还没有被他的无赖习性污染,所以听起来颇像是那么一回事。
  女主听完并不言话,鼻子里哼了一声,垂下眼睛,并不动弹。钱二宝见她不听,心里着急,高粲觉得女主既是钱二宝的旧相识,那么就算自己人,当下不再关心,快步赶到贺六忠面前,只见贺六忠仰面倒在地上,不但一只前臂被斩断,同侧的肩膀也差不多被卸下,可见高粲的这一刀有多大的劲道。高粲见贺六忠的鲜血流了一地,奄奄一息,气若游丝,便知道他活不成了,当下也不补刀,便收刀入鞘。
  楼下的甲士根据计划杀了三个护卫,此时并不上楼,因为楼上也只有贺六忠一个人,高粲足以对付,也正是因为只要在楼上杀了贺六忠即可,高粲才会带上钱二宝,否则他哪有这个胆子贸然行事。此时诸事已毕,高粲就要下楼,这次行动只是针对梁国使臣,所以并不害怕被坞主发现,实际上,他们留在梅香阁,也是在等待坞堡的守卫发现异常,然而再与坞主交涉。
  突然间,一直在案前垂目静思的女主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见杀了梁国使臣的众人并不退却,反而留在原地等待,心知这些人肯定另有图谋,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远处铛铛的刀剑碰撞的声音。她猛然站起,便往门口疾步走去。钱二宝见她忽然脸色大变,知道事有不妥,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女主早已冲出房门,顺着楼梯跑了下去。
  钱二宝在后面大声喊道:“留步,外面有人来了!”
  他的话如同泥牛入海,哪里留得住女主的脚步。楼下的众甲士见一个女子迅速走下楼来,便拔出腰刀,横在院门口,阻挡住她的去路。
  钱二宝三步并作两步,就在女主被挡的时候赶到她的身后。那女主见后面有人,回头一看,原来是还是那个小叫花,嘴里冷冷说道:“你跟来做什么,想找死吗?”
  钱二宝见她脸上多了一层面纱,只露出两只寒气逼人的眼睛,想起以前那些可怕的夜晚,心中不禁生怯,口中应道:“不知道姑娘要去何方?”
  女主轻蔑地说道:“你是什么人,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钱二宝大为不解,连忙叫道:“外面有人来了,姑娘还是留步,我们是大齐的使臣,不怕坞里追究。”
  “追究?谁敢来追究,活得不耐烦了?快让你的人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正在说话间,院外已经围上一圈火把,坞堡的守卫俱各舞刀弄枪,群情激昂。女主眉头一皱,怒道:“让开!你们齐国向来无用,难道只会欺负妇孺小儿吗?”
  说着,她迈步向前,冲向横在门口的齐兵。那些甲士看到钱二宝与女子说话,又看到钱二宝毫无表示,心中迟疑,见女子直冲过来,便向两边闪开。女主对他们置之不理,疾步走出院门。
  钱二宝迅速跟上来,果然外面围了一圈守卫,火把照得院门如同白昼,守卫的脸也在火为的照耀下显出红通通的颜色。他们听到报信,发现齐国使节趁着夜色来到梁国使臣的住所,知道事情不妙,原来以为齐国人会与梁国人打架,眼尖的几个人早已看到院子里横躺的死尸,就知道事情弄大了。这会儿主管还没有跟过来,众人群龙无首,只管围了院子,不敢放任何人出入。
  女主娇吼一声,昂首冲向守卫。那些守卫见女主视死如归,顿时没了主意,他们仗着手中有刀,平时欺压百姓惯了,哪里见到迎着刀刃直上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女主目光平视前方,视守卫如无物,守卫手握钢刀,在火把下闪着寒光,但这些都没能够吓退女主,随着女主越走越近,他们不知道如何是好,进退维谷。
  钱二宝见女主手无寸铁,径直冲向密密麻麻的守卫,心急如焚,他四下打量,猛然发现院里子的地上掉落着一把梁国武士的刀,便回头捡起,快步冲向女主。钱二宝此前从未摸过刀把,只觉得刀身沉重,举起来都有些困难,于是双手握了刀把,将那刀垂在身前,一步一扭地跟到女主身后,样子甚是可笑。
  众守卫中有人认得钱二宝是齐国使节,再看到齐国甲士杀了梁国的人,就以为女主也是齐国人氏,因此哪里敢放两人出去。众人发一声喊,竖着刀挡在前面。
  高粲本来想在楼上看热闹,一见形势不对,快步冲下楼来,对着众人喊道:“这是大齐使节,你们不得无礼!”
  钱二宝听到高粲在身后,心里一宽,叫道:“放我们过去,我等都是你们坞主的客人!”
  他这么一喊,众守卫更加不肯放过他们,人群中有个声音高声叫道:“使节大人,你还是退回梅香阁,等我们坞主过来,再做定夺!”
  女主停下脚步,不屑地说道:“想不到还是什么齐国使节,罢了,今天晚上已经死人了,再死几个又何妨?”
  说完,她嘴里一声唿哨,那声音尖利异常,划破了被火把的烟雾熏红的天空,钱二宝听到这个声音,吓得心里一凛。
  只见人群后面一声怒吼,钱二宝听出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早听见外层有人唉哟一声跌倒于地。众人一回头,见一个同样全身白衣的女了挥动弯刀,猛砍前面的守卫。守卫见是一个女子,马上醒悟过来,俱各挥刀上前,团团围住那名女子。
  他们只道女主身无武器,钱二宝显然又不是习武之人,哪知女主右手一抬,啪的一声,早有一人的脖子被弩箭射中,那人丢了钢刀,嘴里妈呀一声翻倒在地。
  众人见女主出手伤人,又急又怒,有几个人转过身来,就要冲向女主。那女主从容不迫,右手转过方向,啪啪两声,又有两个人翻身倒在地上。
  其他人见不是对手,轰的一声四散开来,女主趁着这个当儿冲出包围与外面的女子汇合,钱二宝双手提着刀,也快步跟了上来。高粲见钱二宝冲上前去,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挥手,众位齐国甲士挥刀上前,对着守卫乱砍。那些守卫本来被女主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又被齐国甲士一冲,险些败逃,幸好他们人数众多,而且又不断有人加入,遂又围成一圈,把高粲和齐国甲士围在中间,反而让女主和钱二宝三个人脱出包围。
  女主和另一个白衣女子见院前打得正酣,头也不回,立即加快步伐,冲进黑暗的夜色之中。钱二宝弃了沉重的钢刀,高声叫道:“姑娘,等等!”
  好在女主和那女子俱身穿白衣,虽然夜色昏暗,钱二宝还能够有个目标。
  两个女子左拐右拐,不知道走了多久,钱二宝跌跌撞撞,勉强能够跟上。突然,钱二宝面前的那两个白色影子停在一处荒凉的空地,钱二宝赶紧加快脚步,好不容易赶到她们身边。钱二宝气喘吁吁,说道:“两位姐姐走得好快,我快要跟不上了。”
  他怎么知道女主并未存心甩掉他,她们都是常年在道上混日子的人,若是存心想要甩掉尾随之人,不要说没有夜行经验的钱二宝,就是那些江湖老油条怕也无能为力。
  两个女子见后无追兵,当下缓了脚步,谁也没有回答钱二宝,慢慢走向空地旁边的一幢房子,钱二宝见两人对自己不理不睬,甚觉无趣,遂跟了上去,一路上不再言语。三个人走到那房子近旁,钱二宝抬头一看,原来这是一座青砖砌成的碉堡状建筑,在黑色夜空的衬托下,颜色略浅,墙面光溜溜的,顶端没有常见的那种屋顶,只是砌成平顶,上面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处方形突出,似是箭垛的模样,整个房子找不到门窗,钱二宝上下打量,心中迷惑不解,不知道这幢屋子是做什么用的。
  两个女子径直走到屋子前,那个白衣女子对女主说道:“姐姐稍候。”说完,她走到墙前,上下摸索。钱二宝只听见咔的一声,紧接着墙面嗡嗡有声,一面墙慢慢移开,原来这就是入口所在之处,女子刚才打开了入口机关。
  嗡嗡声停下来,墙上打开一个黑洞,大小正好容一个人出入。两名女子闪身入内,钱二宝走到门前,犹豫不决。此时听到里面传出女主的声音:“难道还要请吗?”
  钱二宝知道是女主叫他,连忙走进屋子。他刚进屋,后面又响起刚才的嗡嗡声,墙壁跟着闭合。钱二宝眼前一团漆黑,这次连两位女子的白衣也踪迹全无,仿佛她们方才凭空消失,不复在人世之中。钱二宝心中慌乱,双手伸到前面乱抓,面前空无一物,他心中更加着急,黑暗中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忽然,钱二宝看见旁边火星一闪,紧接着一团团火光,他的眼睛刚才还在黑暗之中,猛然暴露在火光中,竟然红通通的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他耳中先是听到两个女子的惊叫,他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面前竟然排着一列火把,在那列火把之下,他看到的是八角坞的黑甲守卫,他吃惊地眨了眨眼睛,在火把明亮的光亮中,他显然看到队列正中位置站着八角坞主解无敌。
  解无敌仍然是那副打扮,只是此前看上去脸色阴沉,与身上灰色的装束无异,更显得他似乎不食人间烟火,与庙里失了颜料的泥塑菩萨没有两样。
  解无敌眼见三个人惊慌的样子,冷冷地说道:“我们在此等候多时了,不想还迎来了齐国的贵宾,实在大出意料。”
  那个白衣女子遮到女主前面,厉声说道:“解坞主,天都这么晚了,不知道你为何事而来?”
  解无敌哈哈一笑,“你们都放心好了,我解无敌向来成人之美,不想搅和了别人的美事。”
  白衣女子脸上又羞又怒,说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与这位使节素不相识,只是刚才被梁兵追得紧了,这才想着救他一命!”
  解无敌道:“我不管你们救了他一命,还是两命,我只是想问你,你们今天去找梁国使臣是什么回事,如今又带回齐国使节,难道你们真的是和平使者?”
  女主见解无敌死追不放,从那白衣女子身后转到前面,正对着面前的火把,说道:“解坞主,你待我们不薄,不过我们也为你贡献不少,这下你我两不相欠!事到如今,不知道解坞主想怎样处置,我们终究不会永远留在坞中,还希望解坞主放我们一条生路,好在日后相见。”
  解无敌冷笑道:“没想到尹姑娘这么干脆,如果依了你,你日后会放我一条生路吗?我刚刚才想明白,原来你和梁国早有勾结,梁国使臣是你们收留的,不然在我们坞中哪里藏得他们的行踪,只可惜我从没怀疑到你们身上,如今弄得我把两国都得罪了,可恨可恨!”
  钱二宝这才知道女主姓尹,只见女主脸上又露出惯常的不屑,说道:“解坞主,十数年来你处心积虑,一直对我们照顾有加,圣母心中感激,近年也不惜成本,为解坞主排忧解难,没想到如今谢坞主横生枝节,竟然想着出卖八角坞,自己跑到梁国讨得富贵,实在大失圣母所望。现今血尸将成,恐怕我等不再能见容于你,与其被你出卖,还不如我们直接与梁国商谈,反而把你卖掉如何?”
  解无敌听毕,大怒道:“你们圣母远在西域,怎么知道中原谋略,我解无敌岂是你口中的短视之人!之所以一再放言与梁国同盟,不过是混淆视听,择机让齐国与之血拼,我们坐守渔翁之利而已。真没想到你们的谋划如同小儿,竟然私自与梁国交通,可惜了我的一番苦心!当今形势已经不可收拾,想你们肯定灰心丧气,破罐子破摔,厚着脸皮投靠梁国罢了!你今晚私会梁国使臣,想必吃了定心丸吧。可惜我知道你们的把戏,一直守在这里,罢了罢了,既然大家情谊已尽,你们也就不要辩解,速速投降,省得动刀动枪,坏了这么多年来的交情!”
  女主冷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解坞主一生精于算计,却失了浩然胸襟,决计成不了大事!你可知齐国使节已经杀光了梁国来人,如今你进退不能,怕只好倒向齐国了吧!”
  解无敌当时等女主两人出门,便守在里面,当然不知外面的情形,听到女方一说,再看看跟在女主身后的钱二宝,脸上狐疑,问道:“钱参军为何到此?”
  钱二宝听到两个人的话语,猛然想起刚才自己只身跟着女主来到此处,高粲等人还在八角坞众守卫的围攻中,生死不明,心中突然着急起来。说起来甚为奇怪,自己见了女主便不由自主,紧紧跟在后面,直到这个时候仿佛才如梦初醒,可惜太迟了。
  解无敌见钱二宝口不能言,心中更是疑惑,追问道:“难道齐国使节竟如她们所说,确实杀了梁国的使臣吗?”
  钱二宝这才醒了,迟疑地说道:“解坞主,怕是你误解了,容我们以后再说。”
  女主怒道:“你妄为使节,自己做得的事,竟然不敢承认,那么你当初何必出手要做呢?”
  钱二宝见女主笑他,说道:“解坞主,我们与你一样觉得梁国使臣态度蛮横,心中气愤不过,就趁着机会把他们都杀略殆尽,还望坞主包涵!”
  解无敌听毕,气得眼睛都绿了,大声叫道:“你们太胆大包天,竟然在我坞中胡作非为,看我现在不把你们碎尸万段!”
  说完,他双手高举,喝道:“弓箭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