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玉指使者
作者:阳光下的呼吸      更新:2021-06-28 04:06      字数:5108
  萧伯延三个人带着五十名甲士前往济阴郡,一路上浩浩荡荡,人急马快,两天就赶到了济阴郡。那个济阴郡太守李宣是个矮胖之人,祖籍本是陇西李氏,自曹魏以来便是当地的高门大户,晋室南渡之后,李家先是依附大凉,拓跋大魏一统北方后,又依附大魏,其后大魏欲立萧大可为齐主,便择李宣任济阴郡太守,齐主虽名义上统辖济阴郡,其实却没多少话语权,李宣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在魏主和齐主之间便宜行事,收放自如。
  萧伯延刚到济阴郡,李宣遵照礼法,殷勤迎入州府,拿出逢迎的本事,一番周到的款待,把萧伯延一行人服侍得心身舒畅,等到萧伯延回房休息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颇有些醉意。
  这边钱二宝和高粲就要准备告别,下去休息,萧伯延却向他们俩招了招手,要他们暂且留下,待其他人俱已退去,康南王道:“二宝,我感到你这一去似乎兆头不好,刚才在刺史府上喝酒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注意倒出的酒都映着红光,我听老人们说,要是在席间看到酒中泛红,就说明祸事不远了。”
  高粲笑道:“王爷怕是多虑了,这种话也就是说给没经事的人听的,你想我们当年行军打仗,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自己这边又被杀了多少,有酒就喝,谁在乎酒里是不是泛出红光,像王爷这么说,我们喝的酒里都有红光了。”
  萧伯延说道:“这次可不一样,这次你们就两个人深入虎穴,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我承齐主嘱托,只能枯守州府,等待你们的消息,虽然我没有什么安全忧虑,可我还是担心你们两个。”
  钱二宝拍了一下高粲的肩头,说道:“相公,我现在也是什么参军事,其实相公,我真不知道参军事是干什么的,但心想是与行伍有关的吧。相公要在齐国立足,我们就要为相公把事情做成,这样才不怕太子生出新话头来。”
  萧伯延道:“二宝你又在乱说话,太子身为储君,事事都会为社稷作想,岂是你我能够妄加揣测的。即使太子偶有不当之处,那也是盼我早点为齐主分忧,我虽然受点委屈,但也利在齐国。”
  钱二宝说:“相公说得似乎没道理,你想太子几次想害你,难道你没看出来,你再留在齐国,我看将来大大的不妙。”
  高粲跟着说道:“王爷,你好好想想二宝的话,我也觉得这话有道理。”
  萧伯延慢慢坐到椅子上,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说道:“你们两个思虑太浅,不知道世事的为难之处。想当初,你们跟在我后面,不但衣食无着,时时还有性命之虞,如今托齐王蒙庇,好不容易有了个一官半职,虽然不至于飞黄腾达,至少有了个寄命之所。我萧伯延在江南为人所迫,凭着齐主忝为王侯,日夜思着报答一二,怎么可以妄言人家的皇储不是。”
  钱二宝道:“相公,那太子存心要害你,即使加上我们两个人,也觉得力量不济,根本就不能避祸。我在想,相公如果愿意跟我们远走高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做个逍遥的村夫,难道不比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舒坦。”
  萧伯延道:“你们两个当然可以有如此的想法,然而我身为齐主亲侄,怎么能够撇下齐主,不回报齐主的恩情,放弃报效齐国的机会呢?再说,如果我不能报效齐国,我还有什么价值呢?村夫野老遍地都是,能够位列王侯者又有几个?如今齐国百废待兴,你们还是要多吃些苦,也不妄废了齐主一番殷切期待。”
  在说话间,忽见外面有人进来,说是刺史送来了一些东西,康南王示意送进来。
  只见两个府衙的差役抬进一个大箱子,他们把箱子放在地上,一个差役上前说道:“刺史大人这厢有礼了,刺史大人觉得王爷在济阴郡多有不便,差小人为王爷准备了一点东西,这是刺史列出的清单。”
  说完,那人把一张单子递与康南王,便收了杠子和绳索,退了下去。
  萧伯延一看,单子上不但有送给自己的金银器皿,玩好之物,还为钱二宝和高粲两个准备了两副彩铠,估计是知道两人刚刚为皇上做事,手头上并不宽裕,另外赠送两人各四千钱。萧伯延看毕,笑道:“我们都发财了,你们不但有了穿的,还有了钱,你们看看是不是做官好?”
  言毕,让钱二宝两人开了箱子,取出他们的东西。钱二宝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铠甲,当场就想试穿一下,高粲见萧伯延倦了,遂取了东西,拉着钱二宝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李宣为钱二宝和高粲在城外的长亭设宴送别,钱二宝昨天收了李宣送来的东西,今天再看李宣虽然与昨日无异,仍然又矮又胖,皮肤粗黑,却觉得他可爱了许多,遂与高粲多饮了两杯,两个人乘着微微的醉意,带了十个甲士上马登程。
  八角坞在济阴郡之北百里处,两个人知道一日不能到达,便信马由缰,一路观赏深秋的乡野的景色,慢慢北行。第二天下午,一行人已经渐渐抵达齐境的边界,再往前不多远,便是八角坞所在位置。此时,众人耳中听到一声声水响,越过一个低矮的山脊,眼着地阔天低,竟然横陈着一条大河,只见北风正劲,河中浊浪翻滚,两岸寸草不生,放眼望去,对岸的村舍历历在目,似乎近在咫尺,却无法渡越。
  河的这边杳无人迹,更不要说找到渡船的踪影。两个人正在着急,忽听见对岸一阵喧闹,遥遥看到对岸驶出一只大船,船上彩旗招展,隐隐听见鼓鼓隆隆。等到来船驶到河心,两个人才看清船头站立着几个大汉,两侧十来个人使劲划船,乘着凛冽的北风,那只船跑得飞快,不多久就看清了船上架着一面大鼓,一个人不紧不慢地拿着鼓槌擂着那面鼓,指挥众人整齐划一地划动船桨。
  钱二宝这边的一行人本能地后退数丈,甲士们拔出腰刀,紧张地注视着来船,不知道那只船是友是敌。高粲亦长刀在手,遮在钱二宝身前,目光炯炯地直视前方。
  那条船刚一靠岸,从船上便跳下四个人,前面三个人跳下的时候干净利索,最后那个人一不小心跳进淤泥,当前众人的面摔了一交,弄得满身泥污,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好不狼狈。那几个人顾不得这些,径直跑到钱二宝等人的面前,当前的那个大汉躬身一揖,口中说道:“不知道军爷是否是大齐的使节?”
  钱二宝见他们未露刀刃,猜想这些人必定是八角坞前来迎接自己的人,于是策马走到队伍的前面,说道:“我们是大齐派往八角坞的招抚使节,我是康南王府参军钱二宝,不知道阁下是谁?”
  那人听完,连忙作揖道:“鲁仁轨在此恭候多时了,在下是八角坞解坞主派来迎接大齐使节的。因为坞主与大齐向来不通消息,故未敢亲往齐都迎接使节,还望恕罪,幸蒙齐主不计小人过失,仍然有劳使节亲身前来,在下甚是渐愧。既然使节大人已到,在下斗胆请使节下马登船,由在下等人护送众位前往八角坞,解坞主正在坞内恭迎使节大人一行。”
  钱二宝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自己为大人,心中甚是高兴,说道:“鲁壮士客气了,我们这就下马,还请鲁壮士沿途多多照顾。”
  说完,一行人下了马,那船上早搭下跳板,让众人从容上船。原来这条船空间不是很大,只能先渡完人,然后再折回来装上战马,看得出来人对这些事情已有预案,早有人留在南岸看好马匹。众人全部上船后,那个擂鼓之人把两只鼓槌交叉相互一击,听得一声脆响,众桨手双手搭在船桨上,做出划船的预备姿势,鼓手静待片刻,只见他一只鼓槌击到鼓面,嗵的一声,众人的船桨落入水中,水声同时从船的两侧响起,那只船通身一颤,然后在隆隆的鼓声中缓缓向北岸驶去。
  钱二宝见鲁仁轨的身型与高粲着不太多,皮肤又粗又黑,脸上疙疙瘩瘩,下半面脸全被胡须占据,两片嘴唇厚实外翻,看上去就是一介莽汉,但说起话来却和声细语,快慢得当,与他的形象完全不同,心中感到不可思议。当是时,除了船上的船夫划船的哗哗水声之外,两边水面辽阔,众人都不言话,只顾直视着江北的岸影,钱二宝感到有点不自在,于是说道:“不知道鲁壮士在坞中做什么事情?”
  鲁仁轨独立船头,他已经把齐国使节迎上船,待上岸后再走上一程,把众人安全送至坞堡便算完成任务,他虽然很能说话,却不愿意多费口舌,在这个多事之秋横生枝节,听到钱二宝的问话,只能答道:“在下是八角坞的统军。”
  钱二宝一听他是个统军,不知道深浅,便说道:“不知道鲁壮士竟是统军,那是多大的官儿呢?”
  钱二宝不习官场的客套,说起话来均是任性而为。
  鲁仁轨哭笑不得,说道:“钱参军,坞中统军有十几个,在下只是其中的一个统军,我们上面还有诸军节制,坞内称作节制官,而节制都要听坞主指使。所以在下非常惭愧,只能做个统军之职,让钱参军见笑了。”
  “统军过谦,”钱二宝说道,原来八角坞的军职听上去挺大,统军也不过相当于小队长。“齐主让我做个参军,我也不知道参什么军,连军队是什么样也没有看到过呢。”
  鲁仁轨哈哈一笑,心里对钱二宝甚是喜欢,在监管严苛的坞内待惯了,忽然有个人语出惊人,将自己脑子里的条条框框全都冲垮,顿时觉得心旷神怡,一阵轻松。于是他回应道:“钱参军才是谦虚,齐国正统传承,我坞虽然高墙厚壁,粮草丰足,坞主管教有方,然而终究无法与大齐相比,即使钱参军尚没有机会参与军事,但日后必能大展身手,一飞中天。”
  这些话从鲁仁轨外翻的厚嘴唇说出来,仿佛一条涓涓细流从黑色的崖间流出,轻松自如,不绝如缕,让别人听得心中舒畅。殊不知那鲁仁轨久在坞内,每天除了日常事务之外,就是学习说话做事,日日练习,早已经把这些话说得逻辑缜密,天衣无缝。
  正在说话间,只觉得耳边风声一紧,两个人抬眼一看,只见船上众人都在抬头看着天空,两个人跟着众人抬头看时,半空中飞来一只黑色的大鸟,那只鸟看上去与鹰颇有些相似,但展开的翅膀似乎要阔得多。那只鸟飞到船的上空,立即振翅向上飞去,很快身形就变得更小,飞到那个高度后,大鸟展翅绕船飞了一圈。只听见划桨的船夫一阵喊叫,钱二宝定睛一看,那些船夫奋力划动船桨,耳中惟闻哗哗水声,但船却纹丝不动,仿佛定在河心。
  鼓手见状,加快擂鼓的节奏,船夫用力划水,击起高高的水花,飞溅到船篷之上,然而船却仍然不能前进,舵手费力地摆动船舵,船却慢慢变了方向,不管众人如何努力,船再也不能向前移动一寸。钱二宝耳边感觉到一阵阵向下吹送的大风,船上的彩旗也被这一阵阵大风扑下来,北风一吹,又迎风招展。钱二宝心中狐疑,抬头一看,原来那只大鸟被扇动一下翅膀,便送下一阵大风,不但旗帜被扑下来,船身也似乎被按下水去。那只大鸟飞得那么高,照理说肯定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来,下面出现这种现象,似乎是感应到大鸟翅膀的扇动。
  鲁仁轨单膝跪在船头,一只手按在腰刀上,紧张地注视着河面的状况。钱二宝身边的高粲早就操刀在手,一只膀子拦在钱二宝的面前,似乎防备着将要发生的不测。那只大鸟绕着船一直兜着圈子,船随着鸟翼的扇动不住地在河面上下弹跳,唬得钱二宝赶紧蹲下,生怕船只马上翻倾。
  此时耳边一声弦响,原来钱二宝的一名甲士向着大鸟射出了一支箭,鲁仁轨大叫道:“别放箭!”然而已经晚了,那支箭径直飞向大鸟,眼看就要将它射穿!
  那只鸟怪叫一声,双翅大张,猛然向上飞去,眼见箭到,只见它头往后一仰,箭从胸前飞过,蹭掉几支羽毛随风吹散,那只鸟又大叫一声,随即翻身向下飞来,双翅猛然一合,众人听到耳边呼的一声,空中降下一阵大风,正好击打在船头,鲁仁轨猝不及防,一头翻落河中,船头猛地一沉,竟然插入水中,船尾高高抬起,船上的众人哗啦啦滑向船头,前面的人除非抱着身边之物,否则俱各落水。
  高粲身高马大,早就把刀往船板上一插,一只手死死抓住刀把,一只手抓住钱二宝,尚不至于落水,那刀在两个人的体重拉动下弯成一弧,如果形势再无转机,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幸好那大鸟马上又收起翅膀,全力往上一冲,船头有如提线木偶一般,从水中迅速拉起,船上众人一阵喊叫,船头翘起,众人又向船尾滑去。只听见船头的鲁仁轨高声喊道:“玉指使者,玉指使者!”
  鲁仁轨先是落水,等到船头沉入水中的时候,他身手矫健,迅速扒住船舷,顺势翻身上船,等船头从水中升起,他已经身在船上。就在此时,他突然认出了那只大鸟的来头,便张口疾呼。
  钱二宝听得分明,马上撒开高粲的手,死命抱着船篷,一边对着高粲大喊道:“玉指套,是不是就是玉指套!”
  在那半空之中,那只大鸟振翅向上飞去,只见它调整姿态,在空中慢慢翻转身子,头朝向下方,双翅展开,眼看就要俯冲下来!下面这条船正不知所措,在大鸟的一击之下,怕是要粉身碎骨,让众人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钱二宝一句话提醒了高粲,他赶忙从怀中掏出那个装着指套的小包,留着来风向空中尽力抛出去,那只小包在空中散开,两只玉指套从包中飞出,阳光照在上面,闪烁着耀眼的光辉。那只大鸟看到飞在空中的玉指套,连声怪叫,空中的疾风骤然消停,众人耳边呼呼的风响也突然消失。只见那只大鸟向下迅捷飞来,轻盈如一片羽毛,未等指套下落,它早已飞近,伸出两只爪子,准确抓住那两只指套,然后双翅一展,迅速飞远。
  船上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等到大鸟消失在碧空之中,方才如梦初醒。此时,河面上微风习习,波浪发出喁喁细语,除了众人被河水打湿的身子,船静静地飘浮在水面,哪里还有刚才那件怪事的痕迹。
  鲁仁轨指挥大家把落水的几个人救上船来,等一切安置妥当,便叫鼓手擂鼓开船。大家惊魂未定,立即奋力划桨,不一会儿便到了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