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烟雾呛得山谷里的大兵们喘不过气，却也遮蔽了山上人的视线，只是山上的人并不需要精准的目标，他们只需要锁定那片区域，然后把石头扔下去。
  李青石三人快速走过一段距离，地上的尸体开始多起来，头顶落下的石块也开始变得密集。
  李青石凭借过人耳力与判断力，躲过几块轰然落下的石头，带着沈光武与梁顺有惊无险的前行。
  他们没有拼尽全力奔跑，在这样落石如雨的情况下，跑得快些与慢些其实没什么分别，不过大多人早已经忘了思考，都在用最快的速度前冲。
  人在极度恐惧下总是喜欢横冲直撞，就像受惊的牲畜。
  痛苦的呼救呻吟与提壮胆气的嘶吼声越来越近，有个大兵从前面跑过，连背影都充满着惊惶。
  李青石忽然皱了皱眉，紧接着脚尖挑起一个石块，呼啸着向那个大兵飞去。
  在沈光武与梁顺愣神的时候，啪的一声脆响，石块与另一个就要砸到大兵头上的石块相撞，碎石横飞，大兵下意识趴到地上，摸了摸脑袋，然后惊出一身冷汗，定了定神后，才回过头看是谁救了自己。
  李青石挑出石块是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没有多想，做出这个动作后双腿一软跪到地上，然而就在他倒下的瞬间，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砸向他的头顶。
  他听到了风声，但他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甚至没来得及在心里转过“我要死了”这种念头。
  变故来的太突然，沈光武的注意力被李青石挑起的石块吸引，这时猛地回神，急忙去拉他的胳膊，但是看来也已经晚了。
  砰地一声闷响，一块马头大的石头砸到一个人的后心，然后啪嗒一声，滚落到地上。
  沈光武愣了一下，赶紧把那人抱起来，惶急叫道：“梁顺！梁顺你怎么样？”
  是梁顺。
  他察觉危险来临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扑到李青石身上，然后他就扑了上去。
  李青石爬起来，捧着梁顺的脸叫道：“梁顺，你撑住！一定要撑住！”
  梁顺吐出一口血，这是他吐的第二口血，在被石头砸中的时候已经吐过一口，他张了张嘴，本想说“救命之恩总算还了一次”，可一张嘴血就往外涌，只好又闭上，冲李青石笑了笑。
  李青石呼吸粗重，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药瓶，倒出丹药一股脑塞到他嘴里，吼道：“吃下去！吃下去！”
  梁顺费力做出吞咽动作，总算把药丸咽进肚里，他急促的喘息一阵，然后被到处充斥的烟雾呛得咳起来，虚弱说道：“呛……呛……”他伤势沉重，对周围的烟雾格外敏感。
  李青石抱起他道：“你撑住！你撑住！我带你出去！我带你出去！”
  他开始向前急奔，沈光武此时也有些手足无措，紧紧跟在他后面。
  躲避落石，前冲，李青石竭力保持冷静，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到了谷口那两棵大树前。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逃出谷去，石墙上的大火都已经快被经过的人们压灭，大树上爬满了人，都在争先恐后逃命。
  李青石大喝道：“让开！都给我让开！”
  树上的大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心里都在转着同样的念头：“妈的！谁在大呼小叫？都这时候了，谁顾得上谁？就算关大将军来了老子也不让！”这样想着，却也顾不上停下来回头叫骂，毕竟头顶还在有石块落下，耽搁一分就可能再也出不去。
  乱糟糟的声音里，忽然有人说道：“李青石……是李青石李兄弟！”
  “果然是李兄弟！喂！前面的快闪开！让李兄弟先过！”
  “你们快让让！让让！”
  树上的大兵们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果真是李青石，没爬多高的急忙跳下来，已经爬到上面的往两边挤了挤，让开一条空隙，同时加快速度往上爬，好尽快腾出地方。
  李青石飞奔上去，踩到人身上也已经顾不上，眨眼间便翻出了山谷。
  外面已经有不少士兵逃出来，他们找到射箭的敌人，厮杀到一处。其实守在外面的敌人不是很多，大概是没想到真有人能逃出去，或者没想到能有这么多人逃出去。
  李青石抱着梁顺急奔，直跑出三四里，估摸着脱离了险地，这才把他放下，查看他的伤势。
  梁顺整个后背都被砸塌，脏腑不知道有多少处破裂，已是生机断绝，要不是给他喂下的那些丹药吊着，恐怕早就已经断气。
  李青石颓然坐到地上，脸色苍白，茫然的目光落在梁顺脸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是为了救他才死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抓起梁顺的手，把所剩不多的元炁注入他体内，心里不住念叨：“醒过来，醒过来，就算救不活你，至少告诉我有什么遗愿，我一定给你办到！死也给你办到！”
  梁顺的手动了动，然后睁开眼，先是茫然，然后目光慢慢聚焦到李青石脸上，就那么看了一阵，忽然咧嘴笑了笑。
  李青石差点儿哭出来。
  梁顺喘了一阵，说道：“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李青石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梁顺又咧嘴笑了笑，血顺着嘴角流出来：“可是我不想死啊……”
  李青石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梁顺向上挑起的嘴角忽然瘪下去，眼睛开始发红：“我现在有钱了，我不想死啊……”从嘴里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了。
  李青石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梁顺终于没忍住，他也不想忍了，眼泪从脸上滴落：“我还要跟你学武，我还要练成大高手，我不想死啊……”
  他一张嘴就有血从他嘴里涌出，让他说出来的话有些含糊不清，但他没有闭嘴，因为他知道要是闭嘴的话可能就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我还要看着弟弟妹妹成亲，我还要让娘过上好日子，我不想死啊……”
  “我还想跟着你跟沈大哥一起打仗，我不想死啊……”
  “青石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真的不想死啊……”
  少年一边哽咽一边吐血，眼睛里都是对生的渴望。
  李青石红了眼睛，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只知道难受极了。
  “青石你救我呀，救救我，你救救我……”
  “救救我……”
  “真没办法了么？你再想想办法好不好，我不想死啊……”
  他开始呜咽，开始大口大口吐血，停住后，他忽然又咧嘴笑了笑，脸上挂着眼泪。
  “我是不是很丢人，就要死了还哭，可是我就是怕死呀，我胆子一直很小……”
  “我跟你说过，我家住在曲州黄谷郡大梁村，我把钱埋在被褥底下大约半尺深，你要是有机会，一定替我把钱给我娘送过去……”
  “我要死了，青石，我要死了，我怕，我不想死啊……”
  “要是有下辈子，我还能不能跟你做朋友……”
  “我知道我胆子小，没什么用，本来这辈子也不配做你的朋友，可我真的还想跟你做朋友……”
  “我好不容易才交了个你这么厉害的朋友，我不想死啊……”
  少年终于不再吐血，他抽搐了几下，眼神慢慢黯淡下去，声音也慢慢低下去，更加含糊不清……
  “我真的不想死啊，我还没娶媳妇儿……”
  李青石使劲把他抱住。
  不管想不想死，这个开朗健谈又十分胆小的少年终于还是死了。
  李青石攥紧拳头，使劲捶打地面，一下，两下，三下……砰砰砰砰……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在行军的路上，他曾经问过他：“青石，你说……我这回会不会死？”
  他曾拍着他的胳膊说：“不会，这不是有我嘛，我会看着你。”
  没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