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梁上燕
作者:李宛凝      更新:2020-07-15 22:11      字数:4804
  在大厅里,来往的客人身上穿着华服,面带笑容的对着傅家和杜家的主家人不停的着客套话,恭贺着傅家和杜家最出色的两个年轻人终于喜结良缘。
  杜太爷倒是春风满面,一脸得意的和这些人寒暄:“哪里,哪里,两个孩子都低调,这只是一场订婚宴而已。”
  傅大姑和傅家其他人倒是显得淡然许多,向来跳脱的傅未渊看着这几个人,也不像原来一般玩笑与诙谐话一起蹦出来,只是微微的笑着,带着点不出道不明的沉郁。
  有人恭贺傅大姑:“早听现任的傅家家主是人中龙凤,听未来的少夫人也是才能出众,这天赐良缘,实在是要恭喜大姑。”
  来人只比傅大姑年轻一辈,论资历还要盖过杜老太爷去,傅大姑也不能轻易怠慢,她站起来微微一笑,正要话,却有人到她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傅大姑点点头,脸色依旧维持着淡淡的雍容笑容,感谢了来人的恭维话,随即站起来,慢慢向堂后踱步过去。
  后堂与前厅的喧闹不同,甚至可以是完全相反,比起前厅的笑语喧闹,后堂显得冷清了太多,里面偶尔经过的几个人也是步伐匆匆的往前堂去。
  月色很好,如水一般的在地面上蔓延开来,带着清冷的意味,在后院的树上留下一片一片的阴影,像是水墨画里特意的暗翳。
  在一处走廊里,有一个身上仅着了件衬衫的青年,手里端了杯酒,站在一旁,淡淡的望着月亮,间或抿一口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身后的屋子里,躺椅上歪着一个沉睡的女子,华服严妆,即使是合着眼睑,也能看出这穿着婚服的新娘有种惊人的美丽,正是杜家的杜晓晓。
  傅镜止衬衫上第一个扣子解开了,他望着满地凄冷的月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往身后的杜晓晓看上一眼,只是一直在喝着杯中的酒,眼神落到自己的身前时,那种漠不关心的神情便改变了,带着种不出的厌倦和淡漠。
  傅大姑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傅家这个最年轻有为的家主,在自己的大婚当天,身上随随便便的穿着件便服,新娘歪在身后昏迷不醒,而傅镜止自己一脸事不关己。
  她刚想出言训斥,但是随即想起自己面前这个孙辈,从来到主家开始,就一直没有流露出什么符合同龄人应有的浮躁和冲动,话到口边又生生咽下去了。
  傅镜止在京四派的所作所为,即使是最老资历的老辈人,也不出个不字来,而在饱经风霜的傅大姑看来,这个后辈的所作所为,即使再怎样出格,也是可以原谅的……她深吸了口气,手中的拐杖在地面上轻轻磕出响声来:“镜止。”
  傅镜止懒散的转过头来,对傅大姑笑了笑:“大姑。”
  尽管笑容还是懒散的,但是傅镜止的身体还是转了过来,对着傅大姑,手中的酒杯也放到了合适的位置,整个人从松散的站姿状态变成了笔直的样子,这个孩子一直不缺礼节……这样想着,傅大姑更觉得心酸。
  “这酒爷爷放了很久,”傅镜止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要等到我结婚的时候喝,可惜他等不到了,今天我就多喝一点,代替他喝,也是好的。”
  傅大姑走近他,看了看身后昏迷着的杜晓晓,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我弄晕的,”傅镜止毫不客气的回答道,转过身,望着身后的女孩子挑了挑眼角,青年的眼神突然有了潋滟的神彩,光芒流转之间,竟是有种和平时的清冷迥异的艳光,他望着杜晓晓,微微的笑了笑:“大姑,这样的女孩子……”
  他话只了一半,但是傅大姑却已经明白过来,她半晌无言,许久才道:“在咱们这样的地方,在你这样的情况,很多事,不是一句适合不适合就能带过的。”
  “大概是吧,”傅镜止喃喃道,望着院中水银般倾泻的月光,“我贪心了。”
  傅大姑看了眼身边的后辈,有些难以相信的模样:“镜止,你真的……喜欢上了明水吗?”
  傅镜止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向傅大姑,只是轻轻吁了口气,手中的杯子在栏杆上轻轻一磕:“这件事很重要吗?”着,他微微笑了笑,又喃喃道,“她今天会回来吧?算了,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傅大姑一瞬间不知道该什么好,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对于她来,一生考虑的家族兴衰胜过儿女感情许多,她不由怒道:“你瞧瞧你,现在看起来像是什么样子,外面的客人都在等着,你难道要让京四派看傅家的笑话不成?”
  傅镜止杯中的酒已经喝完,他把手中的酒放到一边,望着院子淡淡笑了笑,然后转向傅大姑:“大姑,我什么时候让傅家丢脸过?”
  傅大姑又被这句话噎的半晌无言,傅镜止的眼神却在一瞬间变的迷离起来,像是有春风吹过十里烟雾的江南,拨开迷雾后,看到的便是一片新绿,在月光下,他的影子看起来有些许单薄,但是却依然挺的笔直。
  “或许我是做错了吧,”傅镜止喃喃道,“但是没有人能事事周全,”他笑起来,望着傅大姑,“您知道的,这种事情,即使我也力不从心。”
  傅大姑实在是不想再谈这种话题了,然而与此同时,她却也感受到一阵深深的悲哀,她再一次凝望着自己的后辈,她摇摇头,对傅镜止道:“明水应该快回来了,去见见她吧。”
  傅镜止没有话,手扶在栏杆上,“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傅大姑忽然想起这首词,她望着傅镜止,后者低低的笑了一声,然后拿起一旁的外套,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傅大姑在他背后目送着傅镜止离去,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是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后辈在想些什么,从婚礼,到宴请,再到这一系列的事情,傅镜止有条不紊的安排,他的目的到底是如何,竟是连她也看不透了。
  高川开着车到了傅家的门口,他踩下刹车,转头对傅明水:“老傅,你没必要……”
  他话到一半,却感受到傅明水身上的气场,不由噤了声,那种奇异的诡异的结怨的气息,在车厢里冰冷的萦绕着,高川做为一个解怨者,本能的想要做出抵御的姿势,却发现自己的“势”在这种强大的结怨力量面前,竟然是……毫无作用。
  他正悚然的时候,却发现傅明水脸上的神情也在变化着,从痛苦,不解,疑惑,一直到最后,变成了深沉的悲哀。
  车厢里那种气息也变了,从一开始冰冷诡异的感觉,变成了浓厚的悲凉……本来结怨的力量就是以怨气为主,这怨气带了哀怨之意,不知为何,高川竟也觉得自己感同身受,也感到一种心酸,他凝视着傅明水,想要继续完自己刚才想的话,但是傅明水却清清浅浅的一笑,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傅家的大门还是如同傅明水记忆中的一样,只是曾经肃然威严的感觉变成了一片喜庆,红色的绸带与灯笼随处可见,双喜的字样别致的布满了两旁的树干,而树枝上也系上了大朵的花。
  门口停了很多车,傅明水并不认识什么名车的牌子,但是也能看出这些车价值不菲,她从车子中间的小道走过去,有陌生的人对她打招呼,她也只是侧身淡淡一笑,随即快步向厅内走去。
  在傅家工作的这些人,她阔别了这里半个月之后,竟然也有不少不认识的了,大约是杜晓晓带来的人吧,她摇了摇头,莫名的不想见到这些人,绕开他们,继续向傅家待客的大堂走去。
  走到台阶前,她却顿住了脚步。
  这里是专门为傅家的人招待客人而准备的地方,平时这里是不开启的,傅明水虽然知道这个地方,但是她也从来没来过,今天站在这之前凝视着这个地方,只觉得格外富丽堂皇,她微微眯起眼睛,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
  在脑海里想这件事,是一回事,但当她真的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只觉得脑子里似喜似悲的感情一下子全部放空,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白。
  大堂里来往的客人高声谈笑着,互相恭维,着客套话,话里话外间,无非是恭贺傅家与杜家结亲的大好场景,她看见了杜老太爷,看见了傅未渊——看见了傅大伯,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副心满意足的笑容——起码在她看来如此。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笑?”
  傅明水挑了挑眉,眼里迷惘的神色迅速淡下去,转过身来的时候,又是那个清冷而淡然的她,身后的阴影里,立着一个年轻的少妇,身上的衣着和发型都是年轻而时尚的,有种动人的优雅,而这少妇脸上的表情却破坏了这种优雅,她一双眼睛像是要噬人一般,紧紧的盯着傅明水。
  傅明水望着眼前眉眼熟悉的少妇,饶是她心里也浮现出几分惊骇:“叶梓。”
  叶梓望着傅明水,眼里的光更加亮,也更加压抑:“傅明水,我恨你。”
  傅明水皱了皱眉,刚想话,叶梓又继续道:“如果不是遇见你,就不能发生那些事情,我家不会出事,我也不会来这里,什么都不会发生……”
  “我的孩子,”她惨笑着,望向厅中,“也不会……”
  傅明水回想起之前在那饭店里见到的叶梓,心里一紧,不由追问道:“你孩子怎么了?”
  “我不知道,”叶梓喃喃道,“我已经不愿意见到杜居川那个混账了,如果不是为了我的孩子,我不会留在这里,”她阴郁的望着堂内,“在这里过什么奢华的日子有什么用,杜家不知道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她摇摇头,“是个男孩子,那孩子……一出生就被他们抱走了,我现在虽然天天看着他,但他太安静了,我总觉得不对劲。”
  “我对你们解怨结怨的事情不了解,”叶梓冷冷,“但是我有一次却偷听到了杜晓晓那贱人和杜老太爷的谈话,京四派里的人,恐怕都早就知道了,你和傅镜止是最早有过婚约的,但是散脉的阴师要你去继承散脉之后,杜家趁机向傅家提出了联姻的要求,我看你的表情,恐怕也知道了这件事吧。”
  傅明水冷冷的望了她一眼:“你现在知道的倒是不少。”
  “当然,”叶梓上前一步,“现在杜居川成了废人,杜老太爷和杜晓晓几个人忙着外面的事情,杜家内部的事情,几乎都是我和杜夫人在一手打理,傅明水,如果你愿意和我联手,那很多事情,我能够帮你。”
  傅明水望着面前的叶梓,淡淡一笑:“多谢,不用。”
  叶梓怔住,似乎是没想到傅明水如此干脆:“为什么?”
  “不为什么,"傅明水淡淡道,“没有兴趣。”
  叶梓怒道:“你……”但是话没完,她似乎是看到了身后的什么东西,随之像是吞了苍蝇一般,匆匆走开了。
  傅明水莫名其妙的望着她消失,眼睛一转,突然感受到了背后的气息,她不由僵住了,一点点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似乎是时间都在一瞬间凝固了,傅明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逆流而去,她眼睁睁的望着面前的这个人。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曾经为眼前这个人,把自己所有读过的句子都反反复复的在头脑中一遍遍流转过去,他曾经对于她来,是某个黑暗世界里唯一可以有所慰藉的光芒,只是现在这个人对于她来已经不再是光芒或者是其他的含义,她望着他,动了动嘴唇,想要什么,一瞬间却什么都不出来。
  傅镜止望着她,清冷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傅明水也就勉强笑了笑,她想要张嘴出:“恭喜,”但这两个字却像是有千斤那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