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达摩克利斯
作者:4度姽婳      更新:2021-06-27 15:58      字数:4011
  从史密斯先生那里回来时,已经有些晚了。
  一打开房门,就撞见小客厅茶几上热气腾腾的茶水与精致的晚餐。肯定是西丽斯准备的。
  早餐和中饭是各个学院里的正规生同学在教学区的大厅堂里享用的。晚上的时间是属于个人的,晚餐由减费生同一送到各自负责的正规生房里。
  减费生是不可以同正规生一起吃饭的,他们进食另有地点,就像上课也不会坐在一起一样。可怜的减费生们总是比正规生们晚些吃饭。
  忽地,弥浴雪感到心里一紧,她通过暗流告诉贝丽:
  “之后所有的食物,我与你一同进食。你负责在我吃进去之前把所有的毒物,或者过敏源、病原体之类的分解出来。我想这对你也有好处吧?——不可以改变食物的原样。做得到吧?”
  “当然,这小菜一碟。”贝丽自豪地说。弥浴雪得意地笑笑,笑容只持续了一秒。
  “我真蠢,”她悻悻地说,“虽然是跟大家一起吃,但我的那份仍有可能被下毒。真是失算。”
  “主人,到目前为止,您的菜肴里没有一丁点毒素一类的。”贝丽这段时间又恢复了原来对她的称呼。弥浴雪也是见怪不怪了。
  “而且,”贝丽又补充道,“我不认为仆从有评判主人的资格。”
  “说的是呢。”弥浴雪傲慢地笑了起来,“你先歇息吧。”
  接着,她又用暗流与无心取得联系:
  “怎么样,我不在的这几天,公主殿下和国王怎么样了?宫中或者贵族那边有什么事发生?
  “还有,打听到国王那位‘故人’是谁了吗?我可不希望无缘无故地卷入不必要的麻烦里。来是已经来了,总要有些准备。”
  无心告诉她说:“莱尔斯公爵的母亲刚病逝,国王陛下与他情同手足——他们是这么说的,亲自赶到莱尔斯郡赴丧,现在已经回来了。”
  “伊尔妮丝殿下也去了吗?”
  “是的。因为在下现在是公主的骑士,一般只听公主的命令。她也带在下去了,以便随时保护她。陛下没怎么管我们,他很是悲痛,心思全在葬礼上。殿下也暂时无碍。”
  “你能查出死因吗?”
  “公开死因是气胸加上急性脑膜炎,病情发展突然。但是在下觉得这就是慢性砷中毒。”
  “什么?”
  “对,公开死因和贝丽那次伪造的一模一样。”
  弥浴雪深吸一口气:大事不妙啊。不过也肯定了一点,这件事跟莱尔斯公爵有关。没准他就是哈尔斯陛下口中的“故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有可能公爵本人知道了自己与国王交涉的内容。但这又是谁泄密的呢?那个小仆从?不可能,人家站得老远。那么就是隔墙有耳了。
  然而,他用得着毒死自己的母亲吗?他和母亲之间当真有着那样的矛盾吗?可他应该事先来阻止我呀?
  对,这种公开的病因可以震慑我,如果让我以为叔父会死掉的话,那么我很有可能会收手回家奔丧。前提是他知道我家里的情况。
  一般人的反应是这样,但他果真毒死了自己的母亲,没有道理不怀疑我也不重亲人生命——这可是著名的“投射”心理。他能断定我就会罢手回家吗?
  ——不对!我是以弥浴雪这个完全不相关的身份潜入这个学校的,那个假的“我”可是好好地待在自己家里,以贝丽的水平,普通人类是不可能发现有假的,公爵只可能把泄露机密的人大骂一顿,或者认为我和国王的交易泡汤了,就不可能再来阻止我。
  唯有一种可能,一手策划这些事的,就是那个刺杀公主的“她”!
  公爵可能的确是国王口中的“故人”。但是按照国王的说法,他应该是想帮公爵一把。况且他在葬礼上是真的碎了心,应该对公爵真的是情同手足。
  这样一来,就算公爵知道了,就算他不想让国王伤心,也不可能用这种异常残忍的方式来阻止。而真正想阻止我的,必定是那个嗜血如命的丧心病狂。
  不——也有可能不是这样。公爵够聪明的话,可能足以猜到我下的这步棋。派人验证而不得,这时得到了非人之物的指引——不管是我的敌人,还是恶魔们的敌人——得知这一秘密,因此利用自己母亲的死,或直接谋害她,来威胁我。
  可有贝丽在,骑士大人很难被弄死。除非……
  特鲁斯亲自出面?
  “贝丽,你还在吗?骑士大人如何了?”弥浴雪心一紧,寻觅着贝丽的踪迹。
  “放心,主人。我察觉到了您的担忧,已经把阿西福特先生悄悄转移到安全的异空间,那里是低阶天使的领地。
  “特鲁斯是不敢轻易动的,他与上帝有个盟约,不会攻击天使。阿西福特是一般人,天使都会保护他的。反正他们也不会知道是谁送进来的。床上的那个用仿真人代替了,不会有人察觉的。事成之后,我会把他悄悄拿回来的。”
  “那就好。”弥浴雪松了一口气,继续刚才的想法。这一想就有很多种可能了。
  如果公爵与我的敌人联手,那么他也就想和国王作对。他们之间应该也有像这样的一个协约。很可能他是国王故人的仇敌,不让国王查出他迫害人的真相。
  他母亲怎么死的,可能有他份,可能没有,这种事情没什么大不了——不,他应该也是同意的。真是可怕。
  国王呢,毕竟母亲与儿子不同。仇视杀人犯的普通父母是不理智的冲动,国王不可能是这种偏激的人。或许二者的关系非比寻常。
  看来,我还真是卷入了私人或政治的斗争中。不过,我就静观其变吧,到时候再拉拢哪个对我更有利的人的就是了。
  “无心,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也盯紧国王和公爵,可以办得到吗?公主殿下一定也得保护好。”
  “当然,主人也只是叫在下看着别的人吧?在下自然能够做到。
  “——不过,主人不想知道公主的目的吗?”
  弥浴雪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葬礼上一片悲戚,国王陛下尤其憔悴。德西伍德坐在一边泣不成声,看不出他是装出来的。或许他还真被蒙在鼓里。
  一位夫人哽咽着说,老公爵夫人生前最喜欢的一只猫已经随她下葬了。
  “这是一只……忠诚的猫……她才没在这个家里呆上几个月……竟随夫人一道去了。”
  据仆人们所说,这只猫由于伤痛过度,随女主人一块去世了。公爵没有配偶和孩子,只能一个人孤单生活了。
  猫?无心皱起了眉头。
  棺材已经下葬了。无心通过透视,看到了那只猫。
  猫的身体被刻意地洗净了。这在陪葬礼上很常见。但是结合蹊跷的死法,不免地让人起疑心。
  无心特意去留意了猫身上的每一寸毛发皮肤。没有任何砷化物遗留的痕迹。但如果是非人之物处理的话,也不会有什么痕迹。无心只得罢休。
  末了,众人回至王宫中。
  国王一回来就把自己锁在自己的书房里,什么人也不理。伊尔妮丝在门口关切了几句。一旁的无心看出她似乎心不在焉。
  看来公主也对公爵母亲的突然离世起了疑心。
  他跟着离开了。
  然而,他的视线自然是没有远离。壁上的书柜旋转着打开,露出一条石砌的幽廊。
  由于书柜底是悬空的,所以打开暗门时不会有半点声音。
  进来的是可赛先生,他身着玄衣,再结合其墨蓝色的头发,在此时的黑夜中不易被发现。
  国王低声道:
  “凯因斯,发现什么了吗?”
  可赛俯身,在哈尔斯的耳边说道,无心与人不同,自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陛下,那只猫身上恐怕有猫腻。”
  “果真如此。它在吉米家没待半年,绝对有问题。”
  “我检查过了,陛下,在它死后,刚要去清洁时,我买通了那个仆人,拔了些毛让人拿去验了,发现那上面有低量的砷化物。
  “这种砷化物在短时间不会让人怎样,但若长期接触,定会致人死亡。至于疾病什么的,只有公爵本人有能力编出这套幌子。”
  哈尔斯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他有好一刻紧捂住自己的嘴,一言不发。他的眼眶慢慢浸润了。
  “陛……陛下……”可赛担心起来。
  “好了,你先下去吧。”良久,国王略显虚弱地吩咐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回去吧,毕竟是要做生意的人。”
  可赛知趣地告退了。
  “我真蠢!该死的、万恶的斐洛忒!”哈尔斯罕见地大拍桌子,惊得外边的侍卫们忍不住问了他的安危。
  “我没事。”国王轻描淡写地说。语气中还能有一丝儒雅。作为一个人,倒有几分值得无心佩服。
  愤怒、悔恨、悲伤,像滚烫的开水混着泥沙,搅得国王的心一阵阵地痉挛。强烈的情感揪得哈尔斯无比难受。他咬着牙强忍着。
  忽地,他大步走出书房,调离了进出所有的仆从。说的时候十分客气,抱歉地表示自己今天忧伤过度,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等到所有的仆从们悉数走远时,国王一个人关上了房门。
  起先他把自己蜷在椅子上,一手盖在额头上,一手绷着双腿。
  他本想这样会缓和一些,但是那些痛苦的记忆,灵魂深渊里的怪物,伸出蠕动着的魔爪,将这无力挣扎又只身一人的王抓住,将他挤压进窒息的不堪中。
  这牢笼压倒性地逼着他溃败。
  他的双腿开始不住地抖动,他的双手绝望地绞着。
  孤王仍不轻易屈服。他试图站起来,走出这书房缓和一下,就像之前他在仆人们面前那般若无其事。他做了种种艰难地尝试,换了很多扭曲的姿势。
  ——终于,在他本以为可以松开自身可怕的“保护”时,那些过往压垮了他。
  “为……为什么啊……”他抽泣道,快要溺死了,“……我为什么……你……哦……你为何还要让我再看一次那时候的景象!!!……哦,天哪!……
  “是我不该让你去的,”他马上缓和了些。双脚早已落地,手捂着嘴,抬头看着书柜顶,“我不该让你去乔安的。”国王深吸一口气,“天杀的斐洛忒!!!你对他干了什么?!!他以前根本不是……”
  哭声又出来了,哈尔斯硬生生地把它咽了回去。
  “要是我能阻止就好了,要是我能看得出你其实根本不愿意就好了!!……——不,想当初我就不该为了联合外国答应了你的请求,答应了你母亲的请求——啊!她真该死!这个功利的女人!!可她到底是你母亲呀!!!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可言呢?我想渴求你的原谅,我的朋友!——可——我上哪儿去找你的原谅呢?
  “我杀掉逼疯我父亲,间接害死我母亲的人,杀掉只知作乐的人,稳定我的国家,我又有什么错?
  “——啊,上天哪!这就是我的错!”国王像是逃避什么似的,“我怎么想到联合不必要的势力,亲手杀死了我的朋友呢!!我年少轻狂,怎想到吉米,你,会变成这样……
  “不……吉米已经死了……对,对,这世上,已经只有那个被欺骗的撒谎者了!——”
  ……
  哈尔斯的声音越来越高,但在门外的人听来,仍是一连串模糊的音符。
  他又神志不清似的说了许多胡话,但没一句是放开喉咙大声喊道的。除了无心,没人知道他的嗓子已经被磨坏了,他的心灵被自我的克制压碎了。
  这就是从古至今的君王,无心见多了他们的富庶与悲伤。他所做的,也只能是摇摇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