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环收工到家，看马乌梅正在往锅里加水：“加多少水，加多少水，喝汤哪？”
  “就这么一点稖头面，不加水，一人一碗都不够。”
  “还不如就到废黄河里喝去，那里都是水。”
  “粮食不全被那个胖女人来吃了？三天两头来，一来就要做饼，吃过了还要带着走。”
  “谁说我哪？”
  来的正是钱胖子，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大几岁男青年。男孩长得五大三粗，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进屋后一直盯着马乌梅，似乎要一口吃了这个小姑娘。
  他就是当年马环给剃头的小狗子。
  马环悄悄问胖女人：“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怎么了，他不能来吗？”
  “他就是个活土匪，粗鲁蛮横的野魔王。你记不记得，打过我几次了？”
  “是啊，他的力气大着呢，十个的你，也不是他一个人对手。养儿防老，带了来保护我啊。”
  “不跟你说笑。”
  “谁跟你说笑了？儿子，你过来，你这个假老子要是不听话，就把他给我扔到废黄河里去。”
  小狗子真的大摇大摆走过来：“谁是我的假老子，是你吗？想到河里去喂鱼，还是想五马分尸。”
  又高又瘦的马环，在又粗又壮的他面前，映衬得就像一根竹竿。这家伙为了显示力气，伸出两手，把他家门前的水缸高高举起，那水缸里还有半缸水。乌梅虽然讨厌这两个人，但小小年纪不识人世间的肮脏，好奇地说：“你劲真大。”
  “哈哈哈，大吧？马上就让你试试我的力气。”
  钱胖子感觉到儿子的话太露骨，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包驴肉：“乌梅，馋了吧，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吃的。”
  吃饭时，有意拣一个大块的递给她：“以后，只要你听话，乖乖的，就有大肉吃。”
  马乌梅好久没吃过肉了，肉，真好吃。
  马茴香家因为亲身感受到念书的好处，为了心里找平衡，又让她重新上学。其实，茴香已经老大不小，念书是假，上学校带弟弟是真。黄青云还黄麦冬两个人都没有脱学，没时间跟自己在一起，扯着黄盼捉兔子或者捕鱼。所以，马乌梅好长时间不能和他们相聚。跟着马环一天三顿饭，都是稖头面稀粥，或者就是子粥，稀得跟汤一样。没有粮食吃，怪不着自己，但父亲却动不动拿她发火。今天这一顿肉，让自己想起了过去几个儿友在一起的时光，心里洋溢着美好的回忆，全不知灾难已经降临。
  吃过午饭，生产队长的喇叭筒就响了，马环擦着嘴巴去上工。他刚走，小狗子就攆妈妈走，钱胖子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假装说要回家买驴肝：“乌梅，好好陪哥哥玩，听话的就捞到吃。”
  “不要你说，快走快走。”
  迫不及待的小狗子回手关上门，老鹰捉小鸡一样，一把抱住马乌梅，嘴啃，手摸，又朝床上按。乌梅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开始懵懂着，后来看他扒裤子，手又探到底下。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拼命的反抗，抓破了男人的脸，揪下了他的一缕头发。小狗子弄不到，就用脊背堵着门，不让她出去。一边说着下流话，一边脱裤子，做一些下流动作。乌梅不敢闭眼，怕他趁机攻击，恶心的看着。这样过了好长时间，小狗子忍耐不了，又一头扑上来。正在这时，听得有人敲门：“乌梅，你在家吗？”
  原来是马茴香。
  “我在，我在。”
  有人在外，小狗子堵不了门，乌梅跑出来，颤抖着拉了茴香就走。茴香问怎么了，她就是不说：“茴香，你能陪陪我吗？”
  “我陪你。”
  两个人走到古淮河边，都不说话，就这么坐着。一直到太阳落下去了，天黑下来，她不走，茴香就陪。河水哗哗的流淌着，茴香感觉到她在哭：“是不是想妈妈了？”
  她不说。
  “有人欺负你了吗？”
  她还是不说。这样又过了好久，听到马环的喊声，乌梅不答应，但茴香不能不答应。
  她被马环带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钱胖子真的带了驴肝，乖乖长乖乖短的哄着。她躲进自己的房间，缩成一团，不吃饭也不说话。她不吃，其他人照常吃，特别是马环还吃的很高兴。胖子跟他聊天：“政府查出来了，我那个死鬼男人去了台湾。”
  “那你就是反动派了？”
  “就是啊，前几天还查我，说我是特务分子。”
  “你他妈的还特务呢，有那个本事吗？要说你是个兔子还差不多。”
  “我就是兔子，会跑，先溜你家来躲两天。”
  “我这就两间房，不好住。”
  “有什么不好住的，都是一家人。”
  “那行，你跟我睡一床，狗子家去。”
  “他也不能回去，他要是回去，民兵就晓得我的下落，又得抓回去审查。再说，天多会了，还有人摆渡么。”
  “狗子这么大岁数，怎么还不找媳妇？”
  “从镇反运动开始，我们家一直被政府调查，还要接受监管，谁肯嫁过来？”
  “他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二百五。不回去，晚上睡哪，总不能跟我们三人一床？”
  “里间不是有床嘛，兄妹俩够睡的。”
  马乌梅晚上回来以后不吃饭，不说话，吓得跟老猫面前的小老鼠似的，马环就知道出了什么事。此刻听了胖女人的话，拿出一点良心来说：“她，她才十三四岁。”
  “十三四岁怎么了？女人有的，她都有，老娘十二岁就跟男人上床了。”
  马环就不吱声。
  小狗子已经急吼吼的，一门心思在乌梅身上，竟至于此刻马环骂自己，也不当一回事。在一边几次用脚踢着他妈妈，胖女人就说：“天不早了，大家睡觉吧。”
  一口吹灭了灯，拉着马环就上床。屋里漆黑一片，小狗子连忙进了乌梅的里间。
  知道自己将要万劫不复了，但天下之大，没有容身之处。马乌梅缩在墙角里，紧张恐怖之下四肢无力，任小狗子抱着啃摸。男人见她不动，以为顺从了，轻轻地抱上床，死命的压在身底下。马乌梅本能的大叫一声，又开始了厮和咬。
  叫声惊动了外面床上的人，马环有点不自安，正要说什么。胖女人伸手缠住，把他拉到自己身上，他就不说话了。
  小狗子有恃无恐，不管不顾马乌梅的叫喊，但拼命的力量是抵挡不住的，只有无奈的放手。快半夜时分，疲惫的乌梅终于睡着了，朦胧中，男人再一次把她从墙角抱上床。
  她一动不动，任泪水流到自己的耳朵里。
  马茴香复读，虽然是朝三暮四，还经常带着弟弟上课堂。但因为一直有黄盼在教着，自己也学的扎实，虽然年纪大了一点，学习成绩却是顶好的。也想做个样子给黄盼看，中考以后经常去镇上，询问录取情况。这一天，她又要去了，黄盼说：“你不需要去，有你的，学校自己就会送通知书来。”
  “你说我能考上吗？”
  “一定考上。”
  “你这么说，我还非得要去。”
  “你呀！好的，那我还是在这芦苇荡里等你。”
  也就是一个时辰，她回来了。脸上红扑扑的，冲上去一把抓住黄盼的手，紧紧地不肯松开。
  “快，让我看看你的通知书。”
  “三子，谢谢你。”
  “谢我什么，那是你自己的学习成绩。”
  “其实都是你教的我，你讲的书比老师好。”
  但是，来真格的，她妈妈就不同意了。李学兰说：“小学毕业了就行，住学校要多花多少钱。再说，你也不看看，快有我一般高，都能嫁人了，还去念的什么书。”
  茴香就辩解：“那黄盼他们三个不也在念？”
  “你怎么能和他们比？他们今年初中毕业，你是才上初中，相差二三年呢。”
  马泊六有心让她念，但又舍不得花大本钱，就不表态，让自己的女人劝阻。看劝不了，就开始发挥自己的相术：“闺女，你脸上没有文曲星之相，不是念书的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老老实实种你的地吧。”
  她来到韩桂枝家，进了黄盼住的后屋，拉着手就哭。黄盼给她抹着眼泪：“看看，已经是大人了，还哭鼻子。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啦！”
  “家里不给我念了。”
  “为什么，不是很认真的叫你补课复读？”
  “指望着我像朱砂那样，将来出人头地，也容易找婆家。真到用钱的时候就舍不得了，说大话，用小钱。”
  说了还理解地叹一口气：“也不能怪他们，三个小弟都念书，家里实在也负担不起。”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想念呀。”
  “我帮你想一个办法。”
  “你说。”
  “和我一起吃，一起住。”
  “呸！”
  她假装生气：“再说这话，我就不理睬你，谁和你一起住？”
  “我说的是真话，你到新学校后，吃和住都由我负责。”
  “你哪来的钱？”
  “我会跟朱砂姐要，她是厂里技术骨干，工资高。”
  “我妈就是为了这个，说住校多花钱。不过，这样只能管一时，不是长久之计。”
  “那么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想念书？”
  “当然。”
  “怕不怕吃苦？”
  “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那好，你回去跟他们说，不住校。我开学以后也不住校，陪你走，也就七八头十里路，这点苦吃不了吗。”
  “真的？”
  “当然。”
  他两个不住校，黄清云和麦冬求之不得，因为大家都穷。四个人从此就早出晚归，春夏秋冬，风雨无阻。中午在学校吃一顿饭，黄盼说到做到，基本上把茴香的饭钱都承担了。因为食堂都是定量，怕她吃不饱，宁愿自己饿着，经常去她的教室分饭。他一来，有同学就会悄悄地做鬼脸：“怕小媳妇饿着。”
  这一天放学，因为来时就下雨，各人都是有所准备，一人一块塑料布。茴香抖开塑料布准备出教室时，墙上一根钉子，把布从中间一撕两半。她急得蹲在地上要哭，麦冬和黄清云在同一时间，已经先在前头跑了。
  黄盼过来，一块塑料布不够两人披。他就说：“顶我的。”
  “不行，你会遭雨的。”
  黄盼蹲下身：“那我背你。”
  “去。”
  “真的，这样一块布就够两人用。”
  茴香同意了，顺从的爬上黄盼的后背，头上顶着他的塑料布。走下去不久，雨就不下了，但路上滑，两个人就相互拉着手，一直牵到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