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睁眼瞎子
作者:古淮河      更新:2021-06-27 03:22      字数:2519
  这本来是一件大事,但韩桂枝一句不跟朱砂说,也不征求她的意见。五奶忍不住:“三娘,叫我说,这个人还有他的条件,我都相得中,亏不了朱砂。朱砂刚才还说,好父母能给儿女掌掌眼,你怎么连眼都不掌一下。”
  “再说吧,好女总有梧桐树。”
  五奶就不问了。
  第二天天没亮,她就叫朱砂起床:“走,跟我出去一趟。”
  “哪里去呀,我还没睡醒哪。”
  她没有说去哪里,朱砂也不问,吃了饭一起往镇上。这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久,城乡经济有了长足发展。镇上有开往县城的公共汽车,到了县城,又转车去市里。
  “三娘,咱们去哪里呀?”
  “去玩,不好吗?”
  “小时候五奶说,你会把我们带出去卖了,大城市有钱人多,肯定好卖吧?”
  “鬼丫头,也敢取笑我。”
  “现在是取笑,但当时村子里许多人这样说。”
  “走自己的路,由人说去吧。”
  她们来到了一个很大的院子前,透过大门栏,可以看到院子里一排排整齐的房屋。高大威武的门楼上,赫然标着“淮海市国营纱厂”七个通红的大字。
  朱砂惊喜道:“三娘,你想让我当工人?”
  “是的,今天是来报名,能不能当上就看你的表现了。”
  “要我表现什么?”
  “面试,你,会紧张吗?这一路来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像马茯苓相亲,遇上事情就紧张。”
  “有你在,我不会紧张的。那年我生病,因为你在身边,扎了多少针一声都没哭。”
  “希望你今天也这样。”
  “我会的。”
  填表,登记,出示毕业证书,都是朱砂自己做,韩桂枝在一边看着。两个工作人员又领着朱砂,到另外一个房间面试,过了许久她才出来。看她脸上红扑扑的,一副振奋的样子,韩桂枝谨慎的说一句:“我们可以走了吗?”
  “三娘,你是怕我抗不住打击,还是不相信我?”
  “难道你面试过关了?”
  “当然,结果马上就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工作人员出门招手:“黄朱砂,你们过来一下。”两个人就进了屋,对方让她们坐下,韩桂枝就坐了。朱砂不坐,站在她的旁边。
  “黄朱砂同志,你被我们厂正式录取了。初级中学文凭,是报考的基本条件,但主要也有应试中比较好的表现。你这种情况的,属于优先录取,厂部有不同的安排。刚好,家长也在,黄朱砂,她是你的家长吗?”
  “是的,她是我的妈妈。”
  “其他人的录取,一个月以后通知。你特殊,一星期后去省城学习,回来以后不一定到生产第一线。”
  朱砂抱着韩桂枝,一边跳,一边喜极而泣。韩桂枝接过录取通知书,禁不住也泪流满面。
  回去的路上,朱砂觉得好奇:“三娘,我有一个问题。我们那里偏僻,连个广播喇叭都没有,你是怎么知道招工信息的?”
  “还是你的功劳啊,是你去集上玩,给我带了几张报纸。”
  “真有你的。”
  “那么,我也有一个问题,觉得现在该是问的时候了。”
  “什么事啊,一副严肃的样子。长这么大,你对我从没有过这样的脸色,吓人。”
  “是你的人生大事。”
  “今天这不就是人生大事吗?”
  “没错,我要说的,的确没有今天的事大。”
  “知道了,不就是昨天的三头驴子嘛。”
  “昨天我没有答应,是因为不能确定你的未来。从今天开始,你有独立生活能力了,应该由你自己决定。”
  “我现在哪有时间考虑这些事,要学习呢。听陈科长他们说,我们这一批培训的,将来都是技术人员。你多少年来不是一直教导我们,读书学习不是为别人,是为自己,现在就用上了。不过,闲着也是闲着,我倒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在问你哪,这么反倒回头问我?”
  “我昨天就说了,你说啥就是啥,我们家就是父母之命。三娘,你说给我听听,也长长见识。”
  “我可说啦?我的意见是,不愿意。”
  “为什么呢?”
  “男的在部队,婚后长时间夫妻两地分居,女的要苦熬半生,才能等到团聚。不管这一次会不会进厂,我不希望你过这样的日子,这不是一个好生活。”
  “再见了,可爱的大青驴!”
  两个人刚下了堆坡,看见五奶已经在过道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着。因为前一天外婆说,对方那个男的想见朱砂,是不是今天出去相亲了?迫不及待的迎上来,问:“是去送给人家看的?”
  朱砂调皮的:“是啊,送给人家看了。”
  “相中你了吗?”
  “相中了,说,很好。”
  “那就好。三娘,你做事,我放心。”
  说了以后,还很理解的:“农村姑娘一辈子跟在牛屁股后,面朝黄土背朝天,能找到这样的婆家,就是烧高香的了。你决定的事情一定不会错,好歹有三头大青驴,够盖一套大瓦房的。”
  “决定什么呀,还大青驴、小青驴?五奶,朱砂逗你玩的,我今天送她进厂了。”
  “还有这样好事?”
  就抱着朱砂哭:“好乖乖,三娘终于把你熬出来了。子仁哪,你闺女养大成人,有出息了。”
  朱砂不听她的哭,挣脱了,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的。唱着:“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看韩桂枝开始给自己整理行装,一样一样拿出来晒,有的朝皮箱里放。就这个拿一件看看,那个拿一件看看:“三娘,你这红皮箱是准备给我的吗?”
  “是啊。”
  “多少年了,一直红眼你这个宝贝,背着它去闯荡江湖。当时想过,你要是不给,我就悄悄地偷了去。哼,今天它终于是我的了。拿钥匙,开皮箱,红的绿的十八双。”
  五奶嗔着她:“不许疯!还十七双、十八双的?”
  “我疯了吗?”
  “以后是国家工人,拿工资的人了,就得有个官样。想那河东的杨大眼,哪有我们家朱砂荣耀。”
  “三娘,五奶说我是杨大眼。”
  “不做杨大眼,做你的工人阶级。”韩桂枝拿出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来,朱砂,穿上看看。”
  “裙子?我还从来没见过,我们村也没有人穿过。”
  “好看,就穿上吧。箱里放了一点钱,自己到省城买皮鞋,十八双没有,一双两双还够,黄芍药就穿皮鞋。”
  “三娘,裙子留给你穿吧。”
  “我老了。”
  “你不老,你永远不会老。”
  看着韩桂枝在给自己身上套裙子,朱砂突然抱着她,久久的不松开,眼睛润湿了。
  五奶也擦着眼泪。
  朱砂进厂,而且是市一级最大的国营单位,轰动了十七堡。在这个村子里,这是第一个自己走出去,拿国家工资的人。男孩子女孩子们都来,问长问短的,看她的红裙子,红皮箱。一份录取通知书,传遍了整个村子。
  黄降香回去说,也想进厂。
  她的妈妈鄙夷地:“种你那一亩三分地去吧,想天鹅肉吃呢。人家有文凭,是个有知识的人,你有吗?睁眼瞎子一个!”
  她,就是黄继宗的儿媳妇。
  她的女儿黄降香,一天书也没念过。这里人把文盲,称之为“睁眼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