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老鼠养儿会打洞
作者:古淮河      更新:2021-06-27 03:22      字数:4199
  朱砂从此不再读书了。
  韩桂枝没有让她下地劳动苦工分,她如野马散缰,只管尽兴的玩。早上还在床上睡觉,院门外就有人喊,原来是马茯苓:“快点起来,找你有事。”
  “什么事啊,还没睡好呢。”
  “出去跟你说。”
  “那你等等,我好歹吃一口饭。”
  看她出门,五奶就吵:“一天到晚就晓得玩,就不能帮三娘做点事情。一个两个,都是他奶奶的山喜鹊。”
  她酒在肚,话在心,压抑着对黄岑的不满,动不动就拿朱砂和黄盼来发泄。
  朱砂不理睬她,两个姑娘嘻嘻哈哈跑了出去。她就质问韩桂枝:“不能再宠着了,该出工的就出工,就刚才来的马茯苓,在家是一把苦工分的壮劳力。哎,要是早早不让黄岑念书,不说远的,就本村一样找个好媳妇。”
  “知道了,老奶奶。”
  这里,朱砂一边走着一边问:“你说,什么事啊?”
  “等等,让我心定下来再说。”
  “也不是去杀人放火,定的什么心?”
  “你摸摸,我心口扑通扑通跳。”
  朱砂真的在她胸前摸了一下:“打鼓似的,想去做贼啦,这么惊惶张胆的?”
  前面有几个男孩子,拦着马茯苓,不让走。黄瓜说:“我看到了,刚才摸的什么哪?”
  “滚开。”
  “茯苓,我给你买个蝴蝶结,要不要?”
  “不要。”
  黄瓜一本正经地:“不要,那就太可惜了。”
  马茯苓当真:“可惜什么?”
  “告诉你,我的蝴蝶结好看哪。粉红色的,挂在小辫梢上,盖着两个饱鼓鼓的白香瓜。哈哈哈!”
  其他男孩也一片大笑。
  “去你妈的,你们就知道欺负我,不敢欺朱砂?”
  马白果说:“谁敢惹那个三阎王。哎,黄三今天哪里去了,怎么没看到?”
  两个女孩就跑开了。
  朱砂说:“喊白术一起吧,没什么事,咱们到河边去玩。”
  “不要,不要,我偷偷地告诉你,是这么一回事。六叔给我介绍一个男的,今天来相亲,你陪陪我好吗?”
  她说的六叔就是马泊六,马茯苓是马泊六哥哥的闺女。
  “你相亲,要我去干什么?”
  “不是紧张嘛。”
  “什么样的一个人?”
  “河东的,在部队里当兵,听说是四个口袋。”
  “嘿,你还是个官太太了。”
  到她家,那个男的还没来。朱砂说:“军官太太,过来给你梳梳头,打扮打扮。漂亮点,人家来看白香瓜呢。”
  “你要死啦?哎,朱砂,要说漂亮,十七堡除了黄芍药,那就是三娘。”
  “她也见老了,没到四十岁,就有了白头发。不是岁月不饶人,是苦和累的。”
  “她对你和黄岑就不像晚娘,比亲妈还好。”
  “晚娘什么样,很可怕吗?”
  “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
  当间听到来人的声音,马泊六在叫着茯苓。朱砂笑着说:“吃瓜的来了。”
  茯苓打了她一下:“别瞎说,哎,我怎么紧张的不得了?”
  “紧张什么,一样的两个眼睛一张嘴。”
  两个出了房门,看到一个大男孩,长得文文静静。穿着一套军装,真是四个口袋,大家就坐着说话。
  马泊六陪男的,说一些部队的事。因为现场是两个姑娘,他就得介绍清楚身份:“这是我的侄女,叫马茯苓。有文化,能劳动,又心灵手巧,在十七堡是数一数二的。”
  男的就看马茯苓,想和她说说话。而那马茯苓坐在板凳上,不抬头看人,先是把头上的红发卡摘下来,又叫朱砂给她戴上。刚戴上,又摘下来,看一只小猫过来,伸出脚去踢。猫没踢到,自己几乎跌个跟头。然后就拿朱砂说事,一会儿叫她看辫子扎没扎紧,一会儿叫把发卡重戴。
  马泊六就再介绍:“朱砂,邻近家的,她们是好朋友。”
  男的说:“朱砂,好像是一味中药。”
  马茯苓不伦不类的:“你吃中药?”
  男的惊异的望了她一眼。
  妈妈尴尬,就过来打圆场。娘夸闺女不算夸,她不好说马茯苓如何如何的好,就岔开话题:“你们家是三河的吧,听说三河的姑娘出嫁不坐轿。”
  那男的还没回答,马茯苓又说错话了:“是不是你们那里穷啊,雇不起轿子。朱砂,你说不是吗?”
  朱砂年轻,没有城府,不知道藏拙。看她问了,就老老实实回答:“不是。三河这个地方我去过,那里盛产驴子,当地人多少年来形成一个习惯,就是女人出嫁,骑驴不坐轿。离家三五里,一地一乡风,跟我们这里风俗不一样。”
  “哎呦呦,那东西怎么骑呀。到时候我可不敢,弄不好一跟头跌下来,栽个头珑璁。”
  马泊六那个气呀,不断地向她瞪着眼。
  “你看看,我六叔那个眼,瞪的跟个驴子似的。”
  男的想笑,又不好笑,就这么干坐着。
  马泊六不能在这时候和她生气,就悄悄地把她支出去:“小姑奶奶,你少说两句好不好?”
  “我说错话了吗?”
  屋里男的这时就和朱砂说话:“你的名字叫朱砂,那么,你知不知道它是一种中药?”
  “朱砂,学名叫硫化汞,天然矿石,大红色,又叫丹砂。古人喜欢拿它和其它矿石在一起炼丹,《西游记》里太上老君炼丹炉,炼的就有它。不过,那东西不能经常吃,不能多吃。火性大,有毒,唐太宗李世民,就是吃丹吃死的。配药,能清心镇惊,安神解毒。用于心悸易惊,失眠多梦,癫痫发狂,小儿惊风,视物昏花。多了,我记不得那些名词。”
  男人大吃一惊:“你,你会中医?”
  正有许多话,想再和她说说。马泊六进来了,发现不好,立即解释:“她老子在世时,是我们这里的中医,她也就是看家里的医书才懂的。还,还小呢,正在念书。”
  朱砂突然知道,自己喧宾夺主了。赶忙告辞:“三娘叫我早点回去糊鞋帮,走了。”
  说完就走。
  妈妈对马茯苓说:“我去送送朱砂,你们两个说说话。”
  马茯苓说:“六叔不让我说话。”
  马泊六气也不管用了,朱砂走,那个男的也要走。这边留着吃饭,对方坚决不同意,打过招呼就走了。
  看人家没留下话,妈妈知道不妙,礼节性地叫马泊六送人。马泊六不送,连门都不出,坐着生气。嫂子问:“你怎么了,不送送客人,岂不是没礼貌?”
  “这人一眼大,一眼小,眼高手低。眼大,大而无物,眼小,这山望着那山高。相由心生,走时什么话都没留,是不想交往的意思,送不送有什么用?”
  嫂子听懂了:“看那样子,是相中了朱砂。”就回过头骂闺女:“一口沙糖一口屎,你就不能说一句人话?”
  “我说错话了吗?”
  “你看看人家朱砂,说话一套一套的。”
  马泊六和小女人一样,也是一个见人说话,见鬼打卦的主。这时就顺着嫂子的话说:“就是啊,你说的些什么话,四六不分。用打麻将人的术语,叫二五八饼。”
  “我怎么能和朱砂比?我比得过她吗?我问你们,她念了几年书,小学六年,初中三年,一共九年。我念了几天书,刚认得几个字,就不给念了。不是割草挖菜苦工分,就是带弟弟妹妹,人家一套一套,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马茯苓说着就哭了。
  妈妈就为自己分辨:“那不是穷嘛。”
  “穷?三娘穷不穷,人家还是个寡妇娘们,供着三个孩子念书。黄岑不是退学,去河东照顾汤家,这时已经念上大学了。要说三娘之前家底厚,那么,这十几年坐吃山空,也掏光了不是?我一个双爷全娘的,当时想念点书,受了你们多大罪呀!”
  妈妈说不过闺女,就恼羞变怒:“你刚刚一句话都说不好,现在人家走了,跟我反一套一套的。”
  “是的,你说的没错,在你们面前我可以随便说话。说到相亲,我害怕,紧张。如果对方是个兵,也就罢了,人家是个官,又是一个见过世面的。怕自己说不来话,就拉了朱砂壮胆,谁知道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哎,罢了,挂羊头卖狗肉没用,还是老老实实,找个捧牛屁股的过一辈子吧。”
  闺女的话感动了妈妈,她的眼圈也红了,就恨自己的父母和男人:“是啊,我也是娘老舍不得花钱,不让进学堂。扁担大的‘一’字,到老都认不得,高攀不上大户,只有稀里糊涂嫁给你这个穷老子。他不识字,也不让你识字。”
  “我不如朱砂,但,你们也都不如三娘。天下事,不是自己吃得苦,就能成为人上人的,而是父母吃得苦,儿女才能人上人,那叫阶梯!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朱砂说的。龙养龙,凤养凤,老鼠养儿会打洞,这就叫家教。”
  一贯能言巧语的马泊六,这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被他们猜着了,几天以后外婆来说媒:“三娘,告诉你一个大喜事,我娘家三河有人托媒,想娶朱砂。那孩子我见着了,长得高高挑挑,白白净净,在军队里,还是四个口袋。”
  韩桂枝没吱声。五奶心有所动,就关心:“你怎么见到的,是原来就熟悉吗?”
  “不是,人家主动到我门上求亲的。”
  “什么叫四个口袋?”
  朱砂插话:“就是部队干部,当兵的衣服是两个口袋,当官的四个。”
  “这人怎么想起找我们家朱砂?”
  “不知道啊!还放出话来,非朱砂不娶,彩礼三头大青驴。要是嫌少,男的工资一直到结婚前都不用,积聚起来留给朱砂。还说,愿意一直等着。”
  外婆说到驴子,朱砂突然想起马茯苓说,会从驴子身上跌下来,禁不住在一边偷偷地笑。
  韩桂枝就问她:“你知道这事?”
  “嗯,那天陪茯苓相亲,她要我陪着。我想,一定就是这个人。”
  外婆看韩桂枝无所谓的样子,急了:“三娘,人家这条件不错的啦,吃国家粮,一辈子有钱用。就说那身材相貌,周围十里八里也是数一数二,朱砂可是糠萝跳进了米萝里。”
  “朱砂还小。”
  “小什么小?我有她这么大,都已经生了黄岑舅舅。这孩子想见朱砂一面,谈不谈不要紧,就要和她说说话。”
  “以后再说吧。”
  “那你也不问问朱砂?”
  “不要问,这个事情我做主。”
  外婆不同意:“不行,我得问问朱砂。”就问朱砂:“人,你也见过了,你自己怎么说?”
  朱砂说:“我不知道,三娘说怎么就怎么。”
  “这叫什么话?现在这年头,已经不兴父母之命了,这是人生大事,你可以自己作主的。”
  “哦,外婆,我跟你来说说,什么叫父母之命。所谓父母之命,就是儿女的婚姻,不是由自己决定,是由父母决定。那就要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父母,是为自己还是为儿女。我在镇上念书,几乎天天看见黄金桃,她动不动就骂。说树大爹就为了几斗大麦,耽误了她的青春不算,嫁的又是一个羊角疯。你说,这样的父母之命,难道是负责任的吗?”
  “从哪里学来这一套一套的?”
  “还有一种父母之命,我也说来你听听。现在的男女兴自由恋爱,但是,年轻人往往见识短浅。特别是年轻时,人生的十字路太多,走错一步都回不了头。而父母就能洞察利弊,给儿女指一条正确的道路,这,不属于包办婚姻。就好比大哥黄岑,三娘和五奶想包办,想父母之命,但她们不是为了自己。”
  朱砂提到黄岑,外婆也黯然:“三娘,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要是早知道,就去睡在他们家闹,也得把黄岑闹回头。”
  韩桂枝就安慰着:“就是怕你知道了不舒心。哎,闹了又如何,人你闹不走,心你也闹不回头。”
  “你想的事情,往往都是不会错的。罢了,硬疼白菜根,不疼外孙孙。朱砂的事,想来你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不过,不要一头抹一头滑,我得回去安个根。就说我们家要考虑考虑,好男人不多,不要再被别人抢去。”
  说完就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