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黄衣歪过身，胳膊肘拄地，问小桃树，等他长大了，他会不会遇上一个对他痴情不改的大大大的美人。
  小桃树一边数星星，一边告诉马黄衣，马黄衣是个不要脸的王八蛋和色胚。
  马黄衣兴致索然，晃晃脑袋，又躺下去，叹息道，桃树不是他的知己，白白做了兄弟。
  山顶的桃花，天上的星星，静谧的夜空。
  一时间，万籁俱寂。
  蓦然，马黄衣哀伤道：“只是爵侯老爷也不好做啊，桃树，你猜后来那位爵侯老爷怎样了。唉，不想说了。”
  小桃树手指点着星星，小声问道：“怎样了？”
  马黄衣双手合拢，垫着脑袋，慢慢说道：“那位爵侯老爷被天上人割去双脚，就像大爵公老爷当初割掉一个个不守规矩的王八蛋的双脚，以手做刀。听我师父说，这是天上人的报复，他们打不过爵公老爷，只好觑上爵侯老爷。”
  “好在爵侯老爷虽然成了瘸子，那十一位大大的美人不离不弃。这才是我最佩服爵侯老爷的地方。”
  小桃树不明白天上人为什么要报复爵公老爷，更不清楚为什么偏偏割掉爵侯老爷的双脚。
  “天上人和爵公老爷有仇？为什么偏偏要割掉爵侯老爷的双脚？”
  马黄衣没有回答小桃树的疑问，只是问小桃树知不知道爵位是什么意思。这一点，小桃树是知道的，太爷告诉过小桃树，公侯伯子男，上边还有王爷，皇上最大。
  马黄衣说，桃树终于知道点东西了。没错，皇上最大。但是，爵公老爷要比皇上大得多，爵侯老爷应该和皇上差不多，嗯，应该是平起平坐。
  马黄衣接着说道，听我师父讲，爵公老爷和爵侯老爷都是天地诏命，是一种大大的官位，山上人的官位，应该是这么个意思。既管着山上，又管着山下。
  马黄衣眼皮上翻，手指悄悄上指，小声道：“每一湮的开头，都会有一公九侯，听我师父说，那位大爵公老爷，跟你一样，也是位道人，是小乙洲的，好像叫做乙丁道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割脚。”
  小桃树数着星星，好奇道：“割脚？还有人喜欢割脚？”
  马黄衣上下牙齿开始故意打架，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可不，那位叫做乙丁道人的大爵公，厉害得不得了，最喜欢割仙人的脚丫子，听说还养了一对鱼儿，吃的就是仙人的脚丫子。”
  “爵公爵侯不是白白得的，是有大规矩的。听我师父讲，一旦白龙袍加身，必须要走遍十洲七海，而且，百年之内，爵公要宰掉足足九十九位违命侯，也就是下来的天上人。便是爵侯，也要宰足三十三位。如果，百年之内，宰掉的违命侯不足数，那么白龙袍就会反噬自身。”
  “宰杀违命侯，有个古怪的说法叫做‘牙祭’，要给白龙老爷开开荤，师父他老人家应该就是担心我被白龙老爷给吃喽。所以，每次我向天地祷告的时候，师父都会悄悄施展‘覆碗’神通，把我隔绝出来，不与天地相通。”
  小桃树数星星，觉得天上的星星越数越多，一边数一边小声问道：“覆碗，是什么神通，是不是很厉害？”
  马黄衣的牙齿不再故意打架，开始挤眉弄眼，想要试一试自己的眼睛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嘴巴。无论马黄衣如何提眉毛，瞪眼睛，好像都没什么用处，一张脸上，眼睛是看不到嘴巴的，马黄衣认为，不然，他就看到自己的嘴巴了。
  看看自己咋吧嘴是什么样子，看看自己的舌头是不是又细又长。
  “覆碗，想想就知道了，就像一个碗反过来。把你盖在碗里面，谁都瞧不见。听说，曾经有位老圣人，大手一翻，盖住了整整一座大洲。然后，五指一提溜，那个大洲就没了。”
  小桃树数星星的手指，停了，张大嘴巴，惊讶道：“那么厉害！”
  马黄衣五指分张如碗的小手，抓了抓，“厉害吧？等我长大了，你在这座山头，我在那座山头，我一抓就把你抓到跟前了。”
  “桃树，你晓得‘告衣誓’不？”
  “不晓得。”
  “我给你说说吧。”
  “你说吧。”
  “那是一首诗，更是一道誓。你听我说。”
  “噫！天地张耳兮，听我告誓！”
  马黄衣的声音抑扬顿挫，其中伴着童声的清脆。
  兆亿黎民兮，为根为本
  天上天下兮，有贼有盗
  先圣无名兮，垂声于后
  不得违令兮，不得违命
  试看天下兮，我披白衣
  浊浊清清兮，杀和诛
  违命侯兮，无命。违令者，死。
  山海捧爵位兮，帝皇在下矣！
  兆民衣加身兮，兮，兮！
  加身！！！
  小桃树的星星数到了一千一百一十一颗，又好像是一千一百一十二颗。小桃树点星星的手指又停了下来，还要不要数下去，似乎出错了。
  这时，看桃花的那个漂亮的男人，转过身，摘下腰间葫芦，轻轻抿了口。然后，轻轻摇了摇那个乳白色的葫芦，如有环佩声。
  背刀的家伙，这一刻，身形骤然绷紧，随时可以出手，死死盯住那个长得像个娘们的家伙，不敢松懈。
  那位一身白袍胜雪，腰悬乳白葫芦的男子，面如凝脂，只是笑一笑，便如沐春风。
  他站在原地，对于背刀的家伙那份如临大敌的敌意，视而不见，笑靥如花，“不要误会，没有恶意，只是来看看，怎么说呢，应该是一个后辈。”
  作为三大天藤之一的摘天藤，这位笑靥如花的男子的确有资格，说桃祖是个晚辈。毕竟，二湮大战的时候，桃祖还只是一根桃枝，而那时的男子是位圣人，手中掌握两只宝葫芦。
  一只黑葫芦，一只白葫芦，可惜那只黑葫芦打没了，只剩下这只他蕴养多年，才终于渐渐复苏的白葫芦，又叫炼妖葫芦，好歹是件仙器。
  炼妖葫芦里面的酒，可是地地道道的好东西，“万妖酿”。自从二湮以来，谁能想得到，作为天下葫芦藤的老祖宗，一直苟延残喘，或者说苟且偷生。
  天地不容长生，他又能如何，好死不如赖活，若不是这件炼妖葫芦中的“万妖酿”，只怕他是不可能恢复柬仙修为。
  诛杀万妖，始得成酒的万妖酿，万妖只得一斗，而且必须还是大妖。道花之上的妖物，才有资格称得上是大妖。可想而知，万妖酿之珍贵。
  故而，淬炼体魄，裨益神魂，精进修为，万妖酿一举三得。
  只是，像眼前的两个小家伙，根本炼化不了万妖酿的酒力，小小抿一口足要一旬功夫，或许才能炼化。
  对于他这样的柬仙之辈，裨益微乎其微，只是聊胜于无。
  早就听闻敕令山的桃花非同一般，而那位独占一山的桃祖更是树冠满山头，万丈兜雷霆。所以，他想来看看。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要还了那位圣人的人情，了断因果。想来，约莫是一千年前，他杀妖炼酒，好巧不巧，碰到一位柬仙修为的妖仙。
  当时只有辇仙修为，这位天下葫芦藤的老祖宗，足足被那位妖仙追杀万里，幸亏，那位坐在天上的圣人，一指点下。
  那个时候，圣人还是可以往天底下，伸出根手指头的。不像现在，老老实实，龟缩在天上，一点也不敢对人间指手画脚。
  这件事情清楚明白，一报还一报，他们想要知道那根曾经的桃枝，现在的桃祖是生是死，那株仍然蓬勃的桃树是虚是实，究竟桃祖还在不在，能不能出手，执掌听雷大阵。
  白衣胜雪，风度翩翩的英俊男人看到遥遥的山巅上，那株本命神通即是吞噬雷霆的听雷桃树已经雷光全无，就已然明白那只是一株凡木。
  真正的听雷桃树，无时无刻不在吞吐雷霆，妖邪辟易。
  大概是物伤其类，同是天地草木成道的摘天藤，久久不能释怀。那位白衣飘飘，背对众人的男子，就那么站在崖边，独自伤怀。
  第七湮，也是最后一湮，似乎天地之大，无处可去。就连圣阵之下的听雷桃祖，尚且不敢对抗湮劫，更何况他这位仅仅柬仙修为的孤家寡人。
  既然已经探明虚实，就没有留在敕令山的必要了，最好尽快下山，寻找一处妥善地方，能躲得过最好，躲不过只能一死，只怕十之八九或者说十打十，是难逃一死。
  本体摘天藤的白袍男子，接着说道：“看过了，该走了。只是，我要带走山腰大殿后的几个小家伙，其实，即便我不带走，我想，敕令山也未必会为难几个小家伙。不过，还是带走的好，毕竟，答应了人家。你没意见吧？”
  背刀的家伙始终神经紧绷，缓缓点点头。
  白袍男子微微一笑，同意就好。
  马黄衣和小桃树不约而同，翻过身来，趴在石桌前，眼睛紧紧盯着那只乳白色的葫芦。
  马黄衣小声嘀咕，“一定是了不得的好酒！”
  小桃树点点头，“葫芦好看！”
  白袍男子神色温和，笑容恬淡，手中葫芦向前送了送，“怎么说，尝一尝？”
  马黄衣下意识点点头，故作推托道：“怎么好意思，不如，换一换，我的酒也极好的。好酒大家喝嘛，对吧？”
  白袍男子微笑，“也好，不过我的酒，太烈，你这样的小娃娃，只能抿一口。你的酒，我就不喝了。如何？”
  马黄衣只是点头如捣蒜，小桃树还是觉得那只白白的葫芦，好看。
  白袍男子又笑道：“哦，对了，告衣誓告天地的时候，必须三跪，跪天跪地跪圣人。还有，那位爵侯老爷娶了十二位大大的美人，最后一位，是晏晏海的一位龙女。”
  马黄衣抬着脑袋，眼珠子骨碌碌转动，鬼头鬼脑，突然说道：“美男子，打个赌，要不要？”
  白袍男子哈哈大笑，这个小鬼头，的确有意思。“要的，怎么说？”
  马黄衣转头，看向小桃树，问道：“桃树，你点星星，点多少？”
  小桃树不解其意，老实回答道：“好像是一千一百一十一。”
  随即，马黄衣抬头对那位白袍英俊美男子，说道：“咱们就赌兆民衣，咋样？我和小桃树如果招下兆民衣来，你就输我俩，一千一百一十一滴，那个白葫芦里的酒。我们也不是贪婪的家伙，葫芦你留着，咋样？”
  白袍男子笑意不减，一千一百一十一滴，还不是贪婪的家伙？对于炼妖葫芦足足还有半斗的万妖酿，的确不算多，然而，一滴万妖酿，一枚玉抱只怕是买不到的。
  整座敕令山能有一千颗玉抱？只怕没有。
  马黄衣有些焦急，这个美男子只是笑，也不言语。
  “美男子，怎么样？不如，咱们就赌一千滴好了！”
  好像没有说清楚，如果那两个小家伙招不来兆民衣，要输点什么？
  白袍男子很是开心，这个小王八蛋，空手套白狼，套到他的身上来了。也好，看一看两个小家伙的机缘，究竟能不能招来那件加寿的白龙袍。
  白袍男子豪爽道：“赌了！”
  马黄衣麻溜起身，大叫道：“一言为定！”
  小桃树又躺下身子，开始点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