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位老人于棘洲中部云海之上，谈论武夫当兴的时候，敕令山的两个小家伙正兴致勃勃，喝小酒，看星星，窃窃私语，嘀咕所谓的花前月下。
  背刀的家伙则双臂抱胸，看似大剌剌站在一旁，其实一直警惕着不远处遥遥看向小敕令，桃祖所在山头的那个腰悬葫芦，一袭白袍的英俊男人。
  那个长得比娘们还要好看的家伙，就那么背着手，身板直直的，站在崖边，看桃花。
  马黄衣和小桃树都觉得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笑起来更好看，既温暖又冷漠。没错，这是马黄衣思考许久，才想出的词语，笑容里还有沧桑，透着股云淡风轻的韵味。
  一种对人对事并不在乎的疏远和善意。
  马黄衣嚼着一根甜甜干，眉飞色舞，小桃树抿着嘴唇，眉头皱在一块。那根通体翠绿的甜甜干是小桃树从听雷洞天带出的，干甜多汁，而酒则是马黄衣跟着师父虞九百走山过水，偷偷藏下来的。
  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小桃树只是稍稍抿了那么一口，浅尝则止。
  繁星满天，就是没有月亮，马黄衣遗憾道，美中不足。
  花前月下，四个字，单单缺少一个“月”字。
  马黄衣告诉小桃树，他在大甲洲，临近衣带海的一个小国境内，看到一个大美人，大美人坐在红红的大花轿里，揭开轿帘，对他笑了。他看见了，马黄衣语气坚定，她笑起来更美，比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男人还美。
  在酒楼，听路上的看客说，那个大美人，马上就要嫁给太子，做一个太子妃。
  听说那个太子不是个好东西，宫里面的美人好多个，但是，都没有那个大美人，美。
  小桃树正往嘴巴里送吃的，一块小小的红豆酥，要是现在有口虎奶喝就好了，小桃树想，而且好久没有去看虎娘娘了。
  马黄衣继续说着关于那个大美人的故事，后来听说那个大美人死了，好像是自杀。再后来，听说那个太子一味好色荒淫，竟然毒杀皇上，篡位自立了。满满的皇宫，满满的美人。
  然后，我就觉得好失落，好伤心。
  我就想要管一管，拿一把小刀，阉了那个混账王八蛋。
  师父拎着我的脖窝子，告诉我不要多管闲事，还骂我是个小王八蛋，一个妥妥的色胚。
  小桃树淡淡道：“你师父说的没错。”
  马黄衣瞪大眼睛，看着小桃树，问道：“哪一句没错？”
  小桃树转过脸，看着马黄衣，“你是个色胚，妥妥的。”
  马黄衣撇撇嘴，不以为意，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男人嘛，有几个不好色？
  马黄衣仰起头，高傲道：“桃树，有本事，将来，你就别讨媳妇！”
  小桃树又抿了一口酒，皱眉头，马黄衣的珍藏实在不好喝。
  马黄衣仰着头，开始看星星，然后自言自语，其实，师父是想管一管的，但是没法管。至于原因，我虽然小，还是知道一点的。都是圣人的规矩，山上山下就像两条河，各自流淌各自的。
  小桃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也仰起头看星星。
  山上是什么，山下是什么？
  小桃树只听说过山里和山外的说法，好像山外又叫做人间。
  马黄衣轻轻道：“山里就是山上，山外就是山下，就是人间。多简单的事情，你喝奶喝得一点不聪明。桃树，你喝的啥奶？”
  小桃树回答说，虎奶。
  小桃树又问，“山上山下就像两条河，各自流淌各自的，是什么意思？”
  马黄衣摇头晃脑，轻笑道：“意思很简单的，就是说山上人有山上人的规矩，山下人有山下人的规矩，甭管山上山下，都守好自己的规矩。山上人别把手伸到山下去，山下人也别把心思放在山上来，各忙各的事情。大概齐是这么个意思，我听师父说的和这差不了多少。”
  小桃树点点头，说道：“所以，你师父想要管一管那个混账王八蛋，却又不管，是不是这个原因？”
  马黄衣后仰身子，两手拄地，“是也不是吧。听师父说，想管山下事的山上人太多太多，但是大都老老实实守着规矩。最重要的缘故，就是圣人的规矩。”
  小桃树没有听说过圣人的规矩，白爷爷没有讲过，“什么是圣人的规矩。”
  马黄衣故作高深，“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圣人的三句话。”
  小桃树支着耳朵，想要听一听圣人到底说了什么。但是，马黄衣闭嘴了，一脸高深莫测，望着天上的星星。
  于是，小桃树虚心问道：“圣人说了什么话？”
  马黄衣得意洋洋，笑容灿烂，娓娓说道：“第一，圣不可苟，帝不可窥。第二，神不可倾，仙不可扶，升不可返。第三，杀人者偿命，违令者诛！”
  小桃树不怎么明白，想要问一问马黄衣圣人的话都是什么意思，马黄衣瞪着眼珠子，嚷嚷道，我怎么知道。
  马黄衣理直气壮，天经地义，说道：“圣人的话，哪里是小屁孩能够理解的。再说了，师父说，等我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马黄衣补充道：“总之，就是山上人别把爪子伸到山下去，别多管闲事的意思。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做‘三言即法’。”
  马黄衣神神秘秘，小声嘀咕，“言出即法，多厉害。我要是那么厉害就好了，我说美人喜欢我，美人就喜欢我。我说桃树是个王八蛋，桃树就是个王八蛋。”
  小桃树后仰身子，拍拍肚子，就那么躺了下去，“马黄衣，你才是个王八蛋。要是山上人不听话怎么办，有没有人管管啊？”
  马黄衣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笑道：“桃树，你真是个小屁孩，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嘞。你没听说过三斩台吗，我在你们敕令山下的村子里，亲眼所见，就那么光明正大，供奉在正堂。听那老翁说，大禾王朝依法治国，法碑碑额之上，六字昭昭，敬天地，奉三斩。不管怎么说，你的根好歹在大禾境内，你竟然不晓得三斩？”
  小桃树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白爷爷也没有讲过。
  马黄衣神情古怪，讥笑道：“桃树，你真应该好好读读书了，我听师父说过一个词，孤陋寡闻，晓不晓得什么意思？唉，我给你说道说道吧。”
  小桃树点点头，好吧，你读书读得多。
  马黄衣小脸泛光，神情兴奋，“三斩，又叫三斩台，分别是斩神台、斩仙台、斩真台。但凡违令，作恶，妄杀的神、仙，还有真人也就是小窥窥，一旦人间祷告，三斩台无不可斩，咔咔咔，大好头颅滚滚落。”
  小桃树想了想，问道：“你师父不敢管那个混账王八蛋的事情，是不是因为三斩台？就像你说的，山上人不能把爪子伸到山下去，不然，三斩台就可以斩了你师父，对吧？”
  马黄衣脸色一变，气恼道：“对个屁。只要偷偷摸摸宰了那个混账王八蛋，神不知鬼不觉，你觉得，那样的混账王八蛋死翘翘，谁会祷告？说不准，倒是可能有人放鞭炮。”
  马黄衣蓦然垂头丧气，失望道：“要是我能招来‘兆民衣’就好了，我心诚的很，哪怕招不来实衣，赏我件象衣，也行啊！我不挑的。”
  马黄衣转头，看向小桃树，可怜巴巴，“桃树，你不知道‘兆民衣’吧？听我师父说，那件袍子神妙非凡，是一件活生生的袍子，便是你这样的小娃娃，如果穿上了，能够活上足足一万年，厉害吧？”
  小桃树躺在山崖边，看向满天繁星，想不到还有人能够活上一万年，一万年那么长，要怎么活下去啊？读书，写字，练功，挑水，做饭，爬山，种田，还是书符，练剑，或者学习阵法？
  马黄衣见小桃树只是静静的躺着，一点也不兴奋，激动，便有些失落。
  “桃树，想什么呢？”
  小桃树轻声道：“想着做点什么，一万年那么长长的时间，应该怎么活下去，那时候，是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一想到这些，我就想起我太爷了，想起爷爷，想起爹，想起娘，还有虎娘娘。也有点想我师父了，师父是不是不喜欢我，把我放在山顶上，第二天就走了。”
  “幸好，师兄一直照顾我，师兄告诉我，师父对我要比对他好多了，我就笑了。”
  马黄衣慢慢躺下身子，和小桃树肩并肩，小桃树的笑容浅浅的。
  马黄衣望着天上的星星，轻轻问道：“桃树，你知道‘大爵公’不？你不知道吧。那么，你更不知道‘爵侯’喽。你也不知道‘爵公’万寿，‘爵侯’千寿喽？”
  “哎呀，你这个小娃娃，什么都不知道啊！”
  小桃树眨眨眼睛，天上的星星亮晶晶。
  小桃树闷闷道：“以后，我都会知道的。”
  马黄衣笑了，嘴角浅浅勾起一抹微笑，“现在，你不知道啊。我知道，但是我招不下白龙袍啊。其实，只要赏我一件象衣，我就很知足了。我不是在乎那一千年的寿数，我在乎那份子威风，那份子杀杀罚罚。”
  “桃树，你不知道啊，爵公和爵侯，行走天下，是不在三言之中的。就是说，如果我是爵侯的话，那个混账王八蛋，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宰了他。不但不会坏了规矩，还会攒下一份不大不小的功德。”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在代替天地，帮着圣人看着这个天下，杀杀坏人，帮帮好人。”
  小桃树开始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马黄衣眼神迷茫，神游物外，“桃树，你不知道吧，其实，我最最最羡慕的就是那位爵侯老爷。听我师父讲，那位爵侯老爷招下白龙袍的时候，就是个小娃娃，和你差不多。当然，那件白龙袍只是一件象衣。”
  “后来，那位爵侯老爷，娶了位大大的美人，山下人叫做娶媳妇，山上人唤做道侣。让人想不到的是，那位爵侯老爷竟然逃婚，后来，被那位大大的美人捉了回来。听我师父讲，爵侯老爷宁死不从。”
  小桃树的星星，好像数到了一百二十一颗。
  马黄衣继续讲着听师父讲的故事，“再后来，爵侯老爷又跑了，而且，跑的时候浑身光溜溜的，只套着一件短裤。结果，又被那位大大的美人捉了回来。我师父说，爵侯老爷痛哭流涕，问那位大大的美人，能不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那位大大的美人问爵侯老爷为什么那么伤心，难道自己不够漂亮？爵侯老爷说，因为那位大大的美人太漂亮了。”
  “那位大大的美人不解，爵侯老爷说，他担心以后自己看不上别的美人，他的愿望是娶上十个大大的美人，一个比一个漂亮的娶法。”
  “而且，十大洲一洲一个美人，爵侯老爷嘀咕，说那位大大的美人应该稍稍逊色些，不然，他的愿望是没指望了。”
  “那位大大的美人哭笑不得，折了一根荆条，抽的爵侯老爷皮开肉绽。然后，带着一身伤痕的爵侯老爷，从第十洲开始，一洲掠来一个美人，最后，在座南洲一处世俗王朝的凤楼，那位爵侯老爷和十位大大的美人拜堂成亲。”
  小桃树数星星，应该是第三百三十三颗。
  马黄衣觉得人生如此，就没有什么奢求了，他没有爵侯老爷的宏愿，只要娶一位大大大的美人，那个美人会让他逃婚三次，每次都会急匆匆把他捉回来，痴情不改。
  背刀的家伙和那位看桃花的漂亮的不像话的家伙，自始至终，犹如山石花木，一动不动，静静听着两个小家伙絮絮叨叨，看星星，说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