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七/于岛上来(下)
作者:林三棠      更新:2021-08-31 19:52      字数:3137
  我在复旦的宿舍中有一个同系的女孩子,长相出众,学业也相当优秀,家中经营女士时装生意,十分富足,可谓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女主角,她叫做马孟欢。马孟欢从不因自己优于他人的条件而自负,反而十分好相与,与其他同学吃住玩乐在同一处,没有区别,性格颇为外向的她很能照顾别人的感受,所以少有人会不喜欢她,除了学校里嫉妒她的那几位。
  在宿舍的六人中,马孟欢与我更为亲近,我们二人成绩不相伯仲,在爱好上也相近,似乎是因为惺惺相惜,我们很是能聊到一块去,也会交换自己的一些秘密。起初马孟欢以为我是上海本地人,因为我的上海话已没有一丝破绽,而多年在沪生活的经历,也让我对这片土地了如指掌。她邀请我去她家里玩,品尝她母亲烤的饼干和蛋糕。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有钱人家的气派,连姑母家与之相比都相形见绌,虽然她的父母都非常和善地待我,但心中的自卑感迫使我畏首畏尾,生怕作出什么不体面、让人耻笑的事情。第一次拜访就在我的紧张、马孟欢的细心关照下过去了。
  后来马孟欢了解我的不自在,便不再叫我去她家中做客,只是三五不时将她母亲做的点心拿给我,告诉我说她母亲记得我不食太甜的食物,只放了少许糖。我很感激她家人的善意,也愿意与她真心实意地做朋友,于是将自己的真实家庭情况讲给她听,从十岁前居住的岛屿,到父母来沪辛苦讨生活、姑母的接济、姑父的白眼、同学的霸凌,以及善良的同桌和英文老师,我讲了很久,大概一个上午,她坐在我对面吃着冷饮,认真听我讲,没有插嘴,或是表现出惊诧和不屑。我感觉一辈子也没说过这么多话,心中自然也是有顾虑,怕这位我很喜欢的朋友恨我骗她,或是瞧不起我,但是既然希望能够清清白白地为友,我就要向她吐露一切。
  当我说完后,我有点紧张地看着她,观察她的反应。而她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向往常一样地跟我说:“就是这样啊,我以为你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我当时脸上有些窘迫,对她说:“我应当早点告诉你,只是……”
  马孟欢摇摇头对我说:“你就是你,我是想与你做朋友的,和其他事情无关。”
  然后她又摸了摸我的头说:“放假时候我们去你家乡玩吧,你请我吃海鲜!”
  马孟欢的回应治愈了我长久以来的自卑和虚伪,我的心中很久没有这么明亮痛快了,我将她的手从我头上放下来,握在一起说:“海鲜随便你吃!不过离放假时间还久,要不要去我家的小吃店,我妈妈的手艺也非常棒!”
  于是,马孟华成为了第一个去我家小吃店光顾的朋友,直到父母年迈回乡关闭了店面,去过的朋友也在只是在十数之内,都是我非常交心的人,可惜臣凡尔没能早点出现。
  马孟欢的到来让我父母很是惊喜,因为长久以来我都不曾对他们讲关于我在校交友的事情,小时候是因为颇受欺辱,不忍让他们担心,后来是因为隐瞒了家境,对父母不知如何说起,也不想欺骗他们,所以经常敷衍避过。他们看到我有马孟欢这样得体的同龄朋友,便也放下心来,拿出最好的食材给她做了一桌吃食,让马孟华吃得十分满足和开心,并三五不时都要来吃大虾生煎,不然嘴馋得不得了。
  自此之后,我同马孟欢的关系更加亲密了,经常一同进出、形影不离。校内校外一直不乏她的追求者,却并不见她对哪位男生特别上心,从不愿意与他们约会,连多说几句都很勉强。我问她到底要找什么样的男朋友,她莞尔一笑说:“你这样的就很好啊,可惜他们都差得远。”我只当是句玩笑话,笑骂她小心嫁不出去。
  后来发生了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在马孟欢的众多追求者中,有一位最长情的男生,是我们同校不同系的。那男生并不是胆大之人,身材瘦削,有些内向,不善言辞,只是对马孟欢特别执着,追求了整整两年,送花、送早餐、请她出去玩等等,单恋之人所能做的事都被他做尽了,马小姐依旧岿然不动,好言相劝他回头是岸。冬天的时候有一天早上有课,天才蒙蒙亮,我拉着睡不清醒的马孟欢出门,怕错过点名。这时候从阴影处冲出来一个人,举着一把小刀向马孟欢的脑袋扎去!我条件反射地一只胳膊挡在她脸前,另一只胳膊想要推开那个人,不料一手推空,那人的刀子扎在我的小臂上,我看清那人的脸,正是那位不死心的追求者!
  当时去上课的同学不少,有几个男生上前帮忙制服了发疯的追求者,将他交给学校保卫处。马孟欢吓坏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小心查看我的胳膊,殷红的血已经渗透了灰色的羽绒服,形成了黑色的一滩湿润的污渍。她慌忙扶着我去医务室,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比我这个受伤的人还难过。万幸冬天穿衣较厚,手臂只有一个小口子,没有伤及动脉,医生帮忙缝合包扎后,嘱咐了两句便让我们回去了。没想到一条小小的伤口,在多年后依然有个疤痕不能消退,成为了我们两人友谊的勋章。
  后来听说那个追求者被交给了警察局,他交代原本是要将马孟欢毁容的。真是蔫人出豹子,我十分庆幸自己反应够快,用一个伤疤换马孟欢的脸,我十分愿意。本以为这件事情在双方达成谅解和赔偿之后就结束了,但是不知从哪里来的谣言,说马孟欢与我是情侣关系,那个男生因为看到了我们的不轨之事,心如死灰,才产生了报复的念头。这种事情简直是无稽之谈,我深信谣言止于智者,便不去管它,谁知传得越来越盛,甚至连细节都捏造得如同亲眼所见一般,如果我不是当事人,可能自己都信了。我与马孟欢被叫到教导处盘问了半天时间,仿佛更加做实了谣言。我为此痛苦不已,生怕在我的前途上有所影响,那么这些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未来的一切憧憬可能也将离我远去。但我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担忧,因为马孟欢也是受害者,我不能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从教导处出来后,马孟欢明显疏远了我,我以为她是接连受到打击而心中抑郁,可是我慢慢发现,她只是疏远了我,不再与我一同吃饭、上课,而是邀了其他女同学早早出了门。不出一个月,她竟然与同系的一位男生成为情侣,并且公布了恋爱关系。那男生一看便是个老实人,长相还算清秀,个子并不高大,我虽然觉得奇怪,但私下打听了,他风评清白,学业不错,是个可托付之人,于是放下心来。不论马孟欢如何选择,她依旧是我的朋友。
  时间匆匆,当初的谣言因为马孟欢的恋情公布而不攻自破,我的生活又归于平静,学习、打球、打工,到了大四时早早便找到了实习的公司,可以说是相当顺利了,公司的上司对我很满意,等我毕业后愿意直接签合同。我将这件喜事告诉父母,他们高兴得将我抱住,父亲难得喝醉了,说这一生已再无忧愁,只待我出嫁,便万事足矣。
  有一天我工作结束回到宿舍,发现马孟欢的床铺已空,同宿舍的姐妹说,马孟欢直接进入父亲的公司工作,便回家住了。末尾还感叹自己投胎不灵,语气中尽是酸楚。我心中很是失落,原本已是不咸不淡的关系,但因为她人还在身边,便不觉得太难过;此刻人去楼空,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让我心中无比委屈和愤怒。
  我爬回上铺的时候,发现枕头上有一个白信封,与枕巾同色,乍一看不容易被发现。我将它打开,熟悉的漂亮字体出现在眼前,是已经离开的那位好友的笔迹,我惊喜极了,赶忙打开查看,只见一张白纸上简单的写着几行字:
  致洛:
  对不起,这一年多让你觉得心中受伤。为了你的前程,我决定保护你。得知你工作很好,我终于放心了。
  恋情是假的,他是我堂兄的好友,陪我演了好久的戏,如今终于功成身退,我又恢复了单身。
  比起你的坦诚,我自愧不如,从头至尾有一个秘密一直没有讲给你:我很爱你,想要共度一生的爱。
  秘密讲出来了,我终于可以坦诚的面对你了。谢谢你照顾我这些年,如果还能做朋友,那么一定会再见。
  欢。
  我拿着信纸不知所措,心中被这巨大的秘密所震动,同时感动于马孟欢对我的默默保护,她一定是察觉了我的忧虑,才做出了牺牲。我虽然不能像她爱我一样爱她,但我愿意做她一生的朋友,用尽力气保护她,让她幸福。这是二十二岁的我在心中许下的承诺。
  一个礼拜后的周末,我在家中的小吃店帮忙,一个穿红裙的姑娘出现在门口,高声喊道:“老板,给我一份大虾生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