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舜英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窗子上映着明晃晃的晨光。
  这是什么时辰了呢？
  她的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完全搞不清状况。
  院子里，传来老夫妇俩忙忙碌碌的各种声音。
  老大爷正在劈木柴，斧子“咣咣”地响，柴棍发出清脆的“啪啪”轻响。
  老大娘往锅里“哗哗”地舀着水，烧热的铁锅“嘶嘶”地响。
  她脑子慢慢清醒过来，手忙脚乱的地从床上爬起来，暗怪自己起的太晚了，眼睛却突然看见床的另一头男人还在蒙头盖脸地安睡。
  萧舜英的脸一下子飞红了。
  昨天夜里的种种情形，在她的眼前又一一重新浮现。她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和这个男人如此暧昧地共眠了一整夜。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睡着的。不但睡着了，还挨着这个男人这么样地近。
  唉，这下真不知道慕容焉其会把她想成哪种女人。
  她几乎不敢看他的脸，更不敢和他清醒相对。
  在慕容焉其醒来之前，她赶紧理理鬓发，整了整衣襟，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院子里一派晴光，照着没有化完的积雪，耀人眼目。
  “姑娘，起来了？”
  老两口看见她起来，都停下手里的活，含着笑看着她打着招呼。
  “嗯，起的晚了些。”
  萧舜英不好意思地笑着，脸上讪讪的，没来由的一阵发烧。
  老两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目含笑。不知怎的，萧舜英觉得他们的眼神和笑意不同以往，似乎别有深意。
  唉，能有什么呢？没准儿是自己心虚吧。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暗暗定了定心，走到厨房帮忙。
  厨房里一片烟熏火燎，老太太正在灶下烧火，看见她进来笑着站起来，掇起一个木盆道：
  “姑娘，水都是现烧的，快洗洗吧。”
  舜英连忙道谢，随便净了净手脸，又端了水进到屋里。
  慕容焉其本来仍在蒙头大睡，此时听到她的脚步声却又呼啦一下扯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倒吓了萧舜英一跳。
  床上的男人没有好气地坐在那里。
  他的脸色很差，眼睛下面泛着隐隐的青色，明显是没有睡好的模样。
  萧舜英正要问他怎么了，看见他这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却又住了嘴。她心里暗暗纳闷：不知道这位大爷又有哪里不如意？
  慕容焉其看着低眉敛目的萧舜英，一肚子的火气想要发却又发不出来，板着脸语调冷淡地说：
  “杵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你还要观赏我洗脸换衣服？”
  萧舜英觉得自己简直要窘迫死了，红着脸低着头一路小跑地走到院子里帮忙去了。
  慕容焉其看着她的背影，只好心里叹气。他坐到床边，轻轻地扭动着脖子肩膀。僵卧了一夜，睡得他浑身酸疼。
  哼，她一夜却是睡得挺安稳。
  起初，她倒是如畏虎狼一样躲避着他，可是睡着之后却是原形毕露。
  睡梦中的女人，追逐着温暖，柔软微凉的身体紧紧靠着他，汲取那丝丝的暖意。
  可叫他一夜怎么能睡得好呢？
  可是，醒来后的她看见自己却像见了鬼一样，倒像是自己占了她好大的便宜。
  哼，简直是岂有此理！
  慕容焉其走出房间，心里边仍有些愤愤不平。
  院子的一角，老大爷劈柴累了，将斧子撂在一边，正蹲在一堆木片上头抽着旱烟。他抬头看见慕容焉其睡眠不足的模样，尤其是泛着乌青的眼袋，突然笑的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慕容焉其掩了掩破棉袄，走过去蹲在老大爷的身边。
  “小伙子，伤口没事吧？”
  老大爷突兀地问。
  “啊？哦，没事。”
  慕容焉其一脸迷惑，不知道好好的老人为什么突然担心他的伤口。
  “哦，那就好，那就好。那什么啊，你身体还没恢复。一定注意，不可过于劳碌了啊……”
  “我没劳碌啊……”
  慕容焉其顿觉莫名其妙。自己这几日除了晒太阳，就是睡大觉，怎么会累着呢？
  老大爷看他似乎还是不明白自己在说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那个，就是你的伤吧，伤得挺重。这山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找不到大夫。全指着些山里的草药，靠你自己的底子慢慢恢复。所以吧，这男女之事上……咳咳……就要节制一点……咳咳……啊……”
  老大爷吞吞吐吐地说完，一张老脸上已经黑里透着点红了。
  这下慕容焉其听明白了。他想起昨晚上那张咯吱咯吱要散架的老床，再联想到自己憔悴乌青的脸色，心下顿时明镜一般。
  但是，这误会却是解释不清的。
  慕容焉其也并不打算解释。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用充满感激的语调对老汉道：
  “嗯，我会注意的。”
  他的心里忍不住好笑，眼神下意识地落在萧舜英的身上。
  阳光洒满了整个院落，似乎在她的身上镀上了一层光芒。
  萧舜英正帮忙收拾着院落，鼻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几丝散碎的秀发拂在她的颊边。她不耐烦地把它们捋到耳后，可是没一会儿它们就又垂落了下来。
  慕容焉其看见她微微地皱了皱眉。
  她的神态有一种孩子般的天真与执拗，和那一晚在大周军营中的恓惶绝望相比，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
  或者，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娇憨，天真，温柔，却又固执。
  是一个女人，却又像一个孩子。
  在慕容焉其的生命里，有过太多的女人，他从来也不曾在女人身上倾注过什么心思。
  美丽的容貌，娇婉的性情，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耍弄的那些小小手段。
  他全都太熟悉，却从来不留意。
  可是，从来没有女人在他面前显露自己的真性情。
  她们总是粉饰一新，以为他会流连忘返，殊不知他只会在心里冷冷地一笑而已。
  那缕惹她发恼的秀发又落了下来，她轻轻地嘟起了唇，神态娇憨，亦嗔亦喜。
  不知怎么，慕容焉其一直以来对她的冷视，从昨夜以来对她的那点愤愤不平，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像是厚厚的积雪，被温暖的阳光一晒，就这么化为春水，宣示着春天的到来。
  他突然很想走到她身边去，为她轻轻掠起那垂落在腮畔的秀发。
  或者，成为那一缕垂落在她腮畔的秀发，就那么婉转缠绕在她纤秀的手指上。
  慕容焉其站起身轻轻地走了过去。
  一直走到了萧舜英的面前。
  他的手轻轻地触到了她的颊边，将那缕秀发别在耳后。
  萧舜英如同被电击了一般，浑身僵直。
  慕容焉其的手像是发烫的火钳，烫的她的整个脸都烧红了。她像是被他施了定身法一样，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慕容焉其眉毛微微皱起，脸上是一副不耐烦的神色：
  “这缕头发真是让人厌烦。”
  “……”
  萧舜英一阵无语。
  她看着慕容焉其，只是呆呆地站在他的面前，连一步也动不了。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意识到刚才的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她呐呐地说了一句完全不着边际的话：
  “你为什么没有穿你自己的衣服？”
  慕容焉其的淡淡地说：
  “衣服破了我从来不穿的。”
  萧舜英指着他身上那开了花的棉袄：
  “那这件呢？”
  慕容焉其抿起唇角没有说话，他的眼睛里终于升起了一抹温柔的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