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温泉之上的城堡，厚重的石墙内，温暖而静谧。
  凯特琳坐在布兰的床边，面无表情，原本一头柔顺而艳丽的红发也纠结在一起，活像是穷苦人家的蓬麻，原本明亮而温柔的双眸也失去了神采。
  几天之间，这位史塔克夫人仿佛老了二十岁。
  艾德拖着沉重的心情缓缓走来，从后面抱住她，心疼地摸了摸她消瘦的脸颊，抚过那已经有些脱形硌手的颧骨。
  他知道凯特琳是怎样的喜爱布兰。
  也知道，自从布兰跌落残塔，她就一直守在他身边，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她差人把餐点送到房里，以及便壶，和一张小硬板床，但人们都说她根本没阖过眼。她亲自用蜂蜜、开水和草药混合的饮料喂养布兰。
  “你应该休息了，凯特。”
  “……”凯特琳置若罔闻，只是微微张了张枯干的嘴唇，复又阖上。
  “凯特！”
  艾德用力抱了抱她，鼻子一阵酸楚，他是个坚实的北方人，像寒冬一样沉默，像灰石一样坚强，可他仍只是一个人，蒲草般的生灵。
  他轻轻抚摸着布兰的手，上面一点肉也没有，像是鸡的爪子，捏起来孱弱得就如同雏鸟易折的翅膀。
  这看上去和之前那个爬上爬下，淘气无比的孩子完全是判若两人。
  他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两只脚在毛毯下蜷曲成令人难过的诡异形状。
  凹陷的双眼，活像两个黑色的窟窿，无尽的茫然充斥其间。他看起来正如一片弱不经风的孤叶，一阵劲风便足以将他吹动飘散。
  唯一令人庆幸的是，在那身支离破碎的骨架下，他的胸膛依然随着轻浅急促的呼吸韵律而有致地起伏。
  “明天……我要带布兰去找柯文纳斯。”
  仿佛夜鸮般难听刺耳的声音从凯特琳的喉咙中挤出来，她似乎已经两三天，也许更长时间没有喝过水了，她的嗓音完全沙哑干瘪掉了。
  “什么？”
  艾德•史塔克脸色不由得一变，他轻轻放开了布兰的手。
  “在这几天里，我向每一位神明日夜祷告忏悔，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唤醒布兰，可是却没有任何回应。”
  “而我知道，那个人能救醒布兰。”
  “那你也应该知道他究竟是什么？”
  “我知道，不就是以人血为生吗？那又怎么样？我只想要我的小布兰醒过来，他还这么小，他不该落得这样在床上昏迷着，生死未卜的下场。”
  凯特琳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布兰。
  “不，我绝不同意……我不能同意。”
  艾德的右手拊在额头上，脸上露出痛苦挣扎之色。
  “我不能……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变成那样的恶魔。”
  “恶魔？”
  凯特琳的眼中仿佛闪烁着的某种异样的光。
  “如果布兰能醒过来，就算要他变成异鬼，我也愿意，只是以血液为生罢了，他会像所有正常的孩子一样，重新拥有强壮的身躯，俊美的容颜。奈德，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们的孩子啊！”
  “不，我不能，我相信布兰能够醒来。你看见他的那只小狼了吗？”
  窗子外，布兰的小狼对着他的卧室日夜不休的嚎叫。
  “我们绝不能放弃。”
  艾德握紧了凯特琳的手，可是凯特琳却将手抽了出来。
  “我没有放弃，我永远也不会放弃。”
  她以一种近乎于呢喃的声音，仿佛是在对艾德解释，又好似在对她自己承诺，又好像是在对天上的诸神宣誓。
  ……
  一天后的清晨。
  教堂的门前站着一个全身都藏在斗篷里的女人，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有如雕塑。
  大段大段空灵的乐章在教堂上空飘扬开来，从外面听着似是许多种乐器精裁妙剪、天衣无缝的合奏。清瑟而优雅，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恢宏天籁的佛音梵唱。祥和纯净到极致的乐音在教堂周围飘渺低徊，一层层穿透横亘周边的万年古木，直入云霄。
  这样的演奏一直到明月高悬的入夜时分才停下。
  “吱呀”一声，教堂的大门从里面打开。
  艾瑞尔身穿一身雍容华美的长袍，从中缓缓走出。
  “史塔克夫人，晚上好。”
  “你在我的门前，等了整整一天。”
  “想必心中早已经有了决断。”
  女人将斗篷摘下，露出了一头赤褐色的头发和冰蓝色的眼睛。
  她已经不像早些时候艾瑞尔印象里带着孩子们来教堂听音乐的那个女人了，
  氤氲的飞雪凋零了她风片般的睫毛，忧伤的双眸恍若是哀伤的季节里明灭的黄昏。她的一举一动，仿佛是在这个苍凉而残酷的世界中书写出一幅隐忍而安静的断章。
  “我想请你救救布兰。”
  “是的，我知道，我能感觉到你内心的悲伤与恐惧。”
  艾瑞尔伸出手做了一个抚平的动作。
  “不要悲伤，不要恐惧，我不会将他变得和我一样，但是我会救他。”
  凯特琳惊喜地看向艾瑞尔，第一次，她觉得面前这个苍白得过分，以人血为生的恶魔，竟也有如此的美好善良的一面，更胜于她日夜祝祷的七神。
  ……
  三天后，布兰在众人的惊异的目光中奇迹般地苏醒了。
  尽管他的双腿依然不能受力，尽管他依然面黄肌瘦，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但是他逻辑清晰的话语和稳定有力的吐字，让临冬城中的每一位史塔克家的人都感到由衷的欢喜。
  除了布兰的小狼之外，罗柏是第一个冲进来的，彼时他正在校场上和席恩练剑，当这个好消息从阁楼上的欢笑声中飘扬而出，他将手中的长剑就那样丢在了校场上，头也不回地顺着楼梯，快步跑了上去。
  推开门，罗柏和布兰明亮的双眼正对在一起，他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扑上前一把紧紧地抱住了布兰，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的！我们史塔克家的人才没有那么容易就死去！”
  艾莉亚带着瑞肯从外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后面跟着顾不得淑女形象的珊莎。她们每一个人都用力地拥抱了布兰，仿佛在这透不过气的拥抱中传递着自己全部的为他醒来而感到的喜悦。
  得到消息的艾德•史塔克也来了，他顾不得面前的劳勃国王，匆匆而来。琼恩跟在他身后。
  艾德和凯特琳深情地对忘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头一次，凯特琳没有面带冷色与厌恶地看着琼恩，而是满脸的慈祥与温柔。
  琼恩走上前，抱了抱布兰，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不受控制的流下，他的声音也变得哽咽了。
  “我知道……我知道……谢天谢地！”
  ……
  “布兰，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摔下来的吗？”
  艾德是最后上前的，他很喜欢自己的儿女之间的温馨互动，不愿在这一刻打扰他们，但是，这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他一定要问出来。从没失手过的布兰，究竟为什么会从残塔上跌落。
  真的只是失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