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来输液的中年男子
作者:
歌手陈星宇 更新:2021-06-26 06:27 字数:3749
两天以来,华西一直夜不能寐,几乎只睡了两三个钟头。他的内心时不时地噗噗直跳,胸口也随之感受到一阵阵的紧张。
“明天就要坐列车逃走了。”华西心里的起伏越来越大,这是一种混杂着兴奋与恐惧的极其刺激的情绪。
一想到终于可以脱离苦海,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家庭,他就兴奋不已,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了;但未来的不确定性又使他不安,尽管只剩最后一日了,可谁又能保证一切会如自己所想的那样顺利呢?要是明天父母突然过来看他呢?或者他刚一走就被王医生发现然后被抓回来呢?甚至于如果在前往列车站的途中遭遇到了什么不测呢?
各式各样的情景在华西的脑海里翻涌浮现出来,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王医生的妻子起床开始做早饭了,华西把卷帘门抬在手上,再用力地往上推去。“哗啦、哗啦”,卷帘门在门夹里固定住了。
夏日的太阳早早地升起,华西感到了暖意。他把手伸出去,看着光束穿过自己的手指间隙。
他又把手指并拢,阻挡了阳光的通路,仿佛他阻挡了父母对于自己的压迫,重新获得了生命。
“逃难”的这天来了,真的到来了。
列车将在下午四点出发,华西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祈祷上天让一切平安,让自己平安地坐上列车,离开南充。在预想中,只要过了中午就好了,他将在下午两点前离开诊所,乘坐出租车到列车站。
半个小时后,王医生的妻子做好了早饭,华西和他家三口人一起吃着饭。
王医生的儿子边吃饭边看电视剧,他把手机放在饭碗旁,吃一口看一段视频,手机中传来一个男子豪放的大笑声,大概是在播什么娱乐节目吧!
“小王,给我好好吃饭,你这样会把眼睛弄坏的!”王妻轻声斥责道。
小王没有理会他母亲。
“儿子,你听到没有!”见小王没有应声,王妻的语气一下子严厉了很多。
小王还是没有听他母亲的。在这个小家里,他是掌上明珠,他知道自己可以任性、可以甩脸色给父母看。
“你这小子,居然不把我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以后我不会给你做饭了,你自己喝西北风去吧!”
“不做就不做呗!谁稀罕!你这个煮饭婆,除了做饭啥也不会干!”小王看来是铁了心要和他妈妈顶撞了。
“天呐!你个狗东西,老娘真是白养了这么多年啊!”王妻破口大骂,一巴掌拍在了饭桌的玻璃面上。
桌子抖动了几秒钟。
王医生似乎不满了,也许是觉得自己儿子损害了他们做父母的威严,“啪”的一声,王医生将手上的筷子拍在了饭桌上。
小王被父亲的怒气给吓了一跳。
王医生鼓着眼睛,那眼光里透着杀气,直勾勾地瞪着小王的双眼。
华西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地吃饭。这是别人家的事,与他无关。
心中挣扎了一会儿,小王还是把手机给关掉,放进了自己的裤口袋里。大概王医生的气势比王妻的要强大得多,震慑住这个十三岁的小男孩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等大家都吃完饭后,华西照旧收碗洗碗。他没有参与争吵,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下午的出逃更加重要的了,所有的一切都要为此让步。
很快就到了九点钟了,华西和王医生在诊所大厅里坐着,王妻和小王在二楼的小阁楼里。
塑料垂帘被“呼”地一声撩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大夫啊,帮我看看,我最近很不舒服,脑袋痛。”男子一看见王医生就开始了抱怨。
“还有什么症状吗?”
“鼻子不通,喉咙也又胀又疼,精神特不好!”
“先量量体温,待会再说吧!”
王医生把体温计放进了中年男子的腋下,并让他夹紧。
过了几分钟,王医生叫华西帮忙把体温计取出来,拿到他手上看了看。
“发烧了,我给你开几服药,好吗?”
“开药啊,那好麻烦,我干起活来很忙的,没法按时吃药。”
“输液呢,有时间的话就输液。”
“就输液吧,输液方便!”男子应声答道,“我之前在广东打工的时候,发烧感冒都是直接输液,几个小时就好了,吃药见效慢,不方便,费时费力。”
“那好,就输液吧!”王医生转向华西,“帮我拿一瓶头孢。”
华西打开电扇旁的绿色柜子,拿出了一瓶头孢,走到棕色的座椅边,熟练地把药罐装好,挂在支架上。
王医生麻利地把针头刺进了中年男子的手臂。
“我今天上午也没啥事,就边输液边在你这儿睡一觉。”男子笑了笑。
男子把针头插着的那条手臂平放在座椅的扶手上,身子则靠在灰色的柔软背垫上,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过了二十来分钟,中年男子开始发出响亮刺耳的呼噜声,显然他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华西,昨晚睡得怎么样啊?”王医生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华西有点没反应过来,呆住了几秒钟,“啊,睡觉啊,很好啊,昨晚睡得很好很安稳。”
“您呢?王叔叔,睡得怎样?”
“就是睡得不好呀!天气热,屋里那台破空调制冷效果不咋地,睡一会就被热醒。”说完,王医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
“那您去楼上睡一会儿吧。”华西应付着,“店里有我看着,小病什么的我也能处理,实在不行的话我再打电话叫您,行不?”
“好的,好的。”王医生笑笑,“你真是懂事。那这儿就交给你咯!”
“没问题,您放心吧!”
王医生往阁楼的楼梯走去,路过竖放着的电风扇时,他搬动了一下,让电风扇的风吹得到正在睡觉的病人。
十点钟到了,气温已经比刚打开卷帘门时高了很多,华西感到炎热,身上开始出汗了。
渐渐的,中年男子的呼噜声几乎听不到了,只有极其细微的鼻息在轻轻作响。华西蹑手蹑脚地走到男子旁边,再缓缓地坐了下来——他的动作幅度尽可能地柔弱,生怕惊醒了这个病号。
男子的周围有电风扇的吹拂,比药柜台后面要凉爽得多。华西觉得舒服惬意,甚至有了一丝倦意。这两天为着出逃的事,他根本就没怎么睡着。
但华西立刻又强迫自己振作了起来,他明白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等真的坐上了列车,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到时候再美美地休息一番。
打开手机,华西点开了订票软件,看看列车票的信息。这两天一有空他就盯着这张票看。
这张票寄托了他新生的希望,是现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东西。
林雯对自己是真的好,华西深切地体会到了她的关爱。给自己买的列车票是最贵的软卧,五百多一张,几乎抵得上廉价航空的价格了。
脑海里闹腾个不停,对未来的种种幻想像狂躁的蜂群般在眼前飞舞。真实的、不切实际的、美好的、悲切的,都一一上演,犹如激烈的战争电影一样刺激。
为了让这纷乱的思绪稍稍安顿下来,华西把背和头往后倾斜,贴在了座椅的靠背上。
这张座椅很大,大概有两米半那么长,涂着红色的油漆。华西家里也有一张这样的大椅子,这也可以说是他那个贫穷家庭里最为值钱的家具了。小学和中学时代,每逢暑假寒假,华西把大部分的时间都消耗在了那把红椅上。
那时,他坐在红椅子上面,把书本放在扶手上,整天整天地做着功课,按照父母的要求编织着自己的未来。
往事似乎又冲荡在头脑里了,本来斜躺着是为了休息放松,没想到唤起了更多不幸的记忆。
“时光啊,请快快过去吧!还剩最后三个小时,快点结束吧!”
华西在心里呼唤。
突然,华西感到左边身子有什么东西压了上去,转过头,发现中年男子的头歪倒在他的肩膀上了。
华西被这猛的一靠给吓破了胆,他跳了起来,依着本能跑到了里屋的饭桌旁。
中年男子失去了依靠,顺着倾斜的方向栽倒在了红色座椅上。他扎着针头的手臂也被带动着从扶手上落下,挂着输液瓶的支架跟着摇摇晃晃了起来,“叮咚”、“叮咚”……
支架的底座抖来抖去,几秒钟后,终于是支持不住了,整个的摔到了地面上。
输液瓶破碎了,里面透明的液体四溅开来。
华西定睛一看,中年男子的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完全不像一个小时前刚来诊所时有说有笑的模样。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后,华西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男子的鼻前。
还有一丝丝微弱的呼吸。
健步如飞般的,华西冲上了二楼,用力地拍打阁楼的房门。
“王叔叔,快点、快出来,出事了!”华西嘶吼着,声音有些颤抖。
门打开了,是小王,他显得有些慌张。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小王问道。
“输液的那个人昏过去了,快点下来看看。”
王医生正躺在床上睡觉。他没穿皮鞋,踏起一双拖鞋,跟着华西一起跑下了楼梯。
中年男子安安静静地斜躺在座椅上,王医生大步冲了过去,先探了探男子的鼻息,又摸了摸脉博,“人没死的,还有希望,还可以救活的!”
“快,你快打电话叫120!”王医生转过头,用手指着华西。
“嗯、嗯!好的,我马上就打!”华西急忙应声。
拿出手机,由于太过于害怕了,华西竟然连续输错了三次锁屏密码,最后,他竭尽全力控制住不停颤抖的手指,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总算是把手机解锁了。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往往会做一些冗余的事情,就像此时的华西,明明手机有紧急拨号,是不需要解锁的,但他已经完全想不到这一点了。
“喂,120吗?”
“是的,有什么情况?”
“这里是老百姓诊、老百姓诊所,刚刚在输液的一个男人突、突然晕……”
“诊所晕倒了……哦不!诊所有个病人昏倒了,你们快点赶过来!”
华西连话也说不太清楚了,重复了好几次才把意思给接线员讲明白。
在等待救护车赶来的过程中,王医生不断地给中年男子做胸部按压。小王和他母亲也从二楼赶了下来,两人手足无措,十分的慌张,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使华西惊慌失措,大脑的思维凝固了。他不能够为此事提供任何帮助,只能在心底里默默祈祷奇迹的发生,祈祷中年男子能活下来。
没有经历过这般事情的华西脑海里一片空白。现在是最好,也是最后出逃的时机,但此刻的华西根本没有精力去思考怎样离开这个地方,他失掉了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