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汤到的时候，我已经蹲在地上变成了一副雕像，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痛的。
  “谢小琪，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杨汤一把拽起我，我整个人都麻了，只能顺着他的力道撞进了他的怀里。
  “你在这蹲了多久啊？你疯了是不是？”杨汤不停的摩挲着我的胳膊，我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只好把我抱进了车里，像抱了个标本。
  杨汤把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还把大衣脱下来裹在我身上，而我，从始至终都是两眼空洞，毫无变化。
  我发誓，我只是冻的。
  杨汤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可能是我的听神经也一起被冻了，我只能看见他的嘴唇一直在张张合合，直到我后来缓和过来，听见他说“谢小琪，你不能这样折磨我们，你这样我们心里比你还难受，咱不这样虐自己行不行？”
  我笑了一下，不太温柔的用冰冷的手捂住他的嘴，“我没事，送我回家，我有点累。”
  之后我坚持没再张口，任凭杨汤或是讨好，或是威胁的套我的话，我都没再说话。
  最后杨汤可能是说累了，终于也闭上了嘴，车里终于安静了，真好。
  我醒来以后天都黑透了，我妈守在我的床边，见我醒了，拿手试探我的额头。
  “妈，我没事。”大概是我睡的好了，说起话来竟中气十足。我妈本来想说什么，也被我这坚强的声音给噎了回去。只是拿过一旁的牛奶递给我。
  我很给面子的一口气喝掉了。
  “妈，你干吗拿一副看问题儿童的眼神看我？”我抹抹嘴，好笑的问。
  “怎么这幅样子回来的？”我妈接过空杯子，表情纠结的质问我。
  “什么样子？”
  “昏迷不醒，是人家杨汤那孩子抱你回来的。”
  “哎呀，就是着了点凉，去工地的时候摔了一跤，你看，嘴角都摔裂了。”我先发制人，想靠撒娇蒙混过关。
  我妈捧着我受伤的那半脸，拇指在我的唇角摩挲了一下，半晌她似松了一口气说“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妈，我辞职了。”趁我妈心情好，我得把该坦白的事都赶快坦白了。
  “为什么？”我妈又紧张起来。
  “公司换新老板了，和新老板处不来。”我摆弄着手指，表现出一幅被欺负了的样子。
  “怪不得你们老板今天找到家里来。”
  哦，呵呵。
  我妈拍拍我的手“你那脾气也该改改了，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处不来就不干了，反正妈养的起你。”
  我蹭进我妈怀里“妈，我还想趁找到新工作之前出去玩一圈。”
  “去哪玩？”
  “就随便走一走，你看我长这么大也没去过哪，正好趁这次去散散心，行不行嘛？”
  我妈盘算了一会“那我和你一起去！”
  “妈。”我大惊失色，惊慌到有点口不择言“您看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我想去的地方多着呢，您体力跟的上吗？”
  “你也知道你妈我一把年纪了，那还舍得大过年的把我一个人扔在家。”我妈眼眶都开始泛红了，我历时手忙脚乱起来。“妈您看，我其实，我就是……”
  “行了，你想去哪就去吧，放松放松也好，我没事，我不缺人陪。”我妈笑起来，还狡黠的给我留个话头。“尼克和小倩要回来了，小倩怀了哦！”
  啊？啊？“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呢？”我再次惊叫到。
  “人家是想回来给你个惊喜，现在人家回来你又不在了。”
  “我……”
  “行了，自己收拾收拾行李吧，我去睡觉了。”我妈站起身，揉了揉腰，那一瞬我又知道了，自己是多么不孝顺。
  “妈。”我从被窝里爬起来，抱住我妈，搂了好一会才放她去睡觉。
  “这孩子。”我妈拍我的胳膊，走的时候，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我并不敢保证，我妈是不知道我在撒谎的。
  第二天一早，天都没亮，我就拉着行李箱跑了。
  我回了厦门，坐的火车。
  当年我常坐的那一列已经被取消了，但至少风景还是一样的。十几岁时，我和夏翊然也坐着这样的绿皮火车，一路晃荡晃荡的从上海坐回厦门，他身形笔直，手里捧着一本我外婆送给他的散文诗集，我就软骨头一样歪在他身上，偶尔摆弄摆弄他的手，偶尔蹭蹭他的肩窝。火车上的人那么多那么杂，带着孩子的，打牌吆喝的，隔壁大叔的鼾声，过道上的小推车咕噜咕噜的推过……明明是那么嘈杂的空间，可我的眼里只有夏翊然和窗外的麦田，我曾经多么爱他啊。
  如今，高铁也有了，飞机也不是只有高端人士才能坐的起了，每一样都比这列绿皮火车要便捷要舒适，然而我还是想回到那样的岁月，在那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地方，靠着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嗅他身上清爽的味道，看他俊美的侧颜，以及听他说一句，小琪，别闹。
  我对面坐了一个梳着马尾的小姑娘，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看起来高中生的模样。她手里捧着一本漫画书，偶尔会隐忍的笑上两声，我看着她的小肩膀抖啊抖，心里也跟着好笑。你看十几岁的快乐多么简单啊，一本漫画书都能让快乐多的冒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盯着她看久了，小姑娘突然警觉的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愣了一下，再然后温暖的笑意爬上她的眼角眉梢，她说“姐姐，你好漂亮啊。”
  小姑娘看起来很单纯，嘴甜的要命，她说我不仅长的好看，穿的也好看，气质也酷酷的。
  我对她笑了笑。
  她不是在夸我，她只是在羡慕大人的世界。她不知道，她眼里那所谓的酷酷的气质，其实是对生活，对现实，失望过后的冷漠感，是被打磨过后的妥协和无所谓，是经历了太多事情之后的沉淀。她也不知道，她身上那样朝气蓬勃，热情洋溢的青春味道，才是被人羡慕的，想拥有，却再也回去了。
  所谓的物是人非。
  厦门，已经没有我的家了。我把行李送去了酒店，转了两次公交，回了那个我生长了17年的巷子。我带了帽子和墨镜，一路都没人识得，我找到自己的家门口，却听见那院子里传出了陌生的笑声。对门的李奶奶端着一盘葡萄来做客，新的女主人打开大门热情的把她迎了进去。就跟多年前，是一模一样的。
  那一刻，我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这里，早就没有我的痕迹了，岁月就像齿轮，它永远都在朝前滚，哪怕滚的艰难，也从未停下来，回头看一眼。新人永远在替代旧人，没有人会因为你的离开而永远怀念。
  书上说，过的不好才会跌进过去走不出来，说的真好啊。
  我在那青砖黛瓦上靠了一会，眼泪风干了，我有一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