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哥，你说城里是啥样的啊。”
  意识在询问声中凝聚，他看向四周，熟悉的沙滩，海水，刻印着身高变化的树木，远处的渔村，座下的礁石，还有，，，眼前说着什么的少女。
  “在梦里啊。”
  意识到情况的他脸上露出一丝落寞，但在看见少女脸上的笑意后就消失不见。她一头海水般的长发扎成两条麻花辫，由于是渔村，麦色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偏黑，不过因为从小锻炼缘故，少女身材倒是颇为匀称，又正值青春年华，整个人看起来活力满满。
  他看着她，眼中泛起如水般的柔和，更有丝丝情意蕴含，对方却好似没有察觉到一般，继续开口说着。
  “闻哥，你说花姐她们进城了什么时候回来，昨年也是，前年也是，好几次年饭都没见她们了。”
  “。。。。。。”
  她们已经不在了，在第一个年头就被人先利用后卖掉，后来自己也没能找到消息。他闭上想要说出真相的嘴，在这个梦中，自己貌似连心态都会回归当初，变成那个口无遮拦的乡下少年，更何况告诉对方事实又有什么用呢？终究只是梦一场，还不如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听爷爷他们说很多年前有个叫电话的东西，能隔着三四个渔村互相联系，要是现在也有就好了啊，可惜海里的妖怪出来后就再也用不了了，村长手里的一台我还见过呢，真的好漂亮的。”
  电话啊，说起来自己也见过，甚至用过，不过都是座机那类了，很容易被人破坏所以并没有怎么普及。至于所谓的“网络”就算过了几十年也没能复原，由于各种局限，没人清楚是什么原因。
  “听说东边喜娃子的村里闹海猴子，也不知道他和秀儿姐的孩子怎么样了，希望都平安吧。”
  海猴子，，，呵，他冷笑一声，人贩子罢了，甚至还有些为了生计将孩子卖掉的，然后对外宣称遇到了海猴子，不过这也都是为了一家人，更何况自己手里，，，他不打算谴责什么。
  按照这种情况，接下来就是一堆没有回答的问题，一直持续到自己醒来吧，这么想着看向别处的他突然被拉扯了几下。
  “呐，闻哥。”
  与以往的程序不同，她突然抓住自己的手，他转过头，这才发现原本散发着阳光活力的少女，浑身上下开始透露出一股阴冷气息。海水般的长发干枯了，只剩下杂草般的残骸，偏黑的麦色皮肤透露出苍白，上面还有被鱼群啃咬过的痕迹，
  这样的她张开嘴，带着死前的不甘，声音沙哑对自己的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我没有！我没有。。。”
  猛地从床上撑起，发现周围景物变幻的他轻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剧烈喘息起来，视线茫然四顾，突然看到一个投射过来的人影！
  “谁！”
  喘息声戛然而止，他看向那道人影的主人，身体警惕地绷紧。这可不是哪处宾馆，这里是自己下榻的府邸，周围的警戒都是全天候配备，可以说进来只苍蝇都会被反复审查好几遍，可现在居然会有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里，这让他如何不心惊。
  可在他看清人影真身后，心头却涌现出“原来如此”的感叹，连警戒的动作都显出几分滑稽，以及多余。
  那如同老松般苍劲稳健的身形，泰山压顶一样的巍峨气势，举手投足间的威势昭示着对方的身份，而在自己视线转移过去时，那强大的“势”如同开闸的洪水，向着自己身上倾泻而来。在剧烈的冲击中，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浮现血丝，肺叶每一次收缩都要用上全身的力量才能完成，稍有不慎，说不定自己便会就此窒息而亡。
  过去了几分钟，也许是几十分钟，那股压力骤然消失，他这才终于缓过神来。剧烈咳嗽几声后从床上起身的他，小心窥伺着对方的背影，即使自己再怎么成长，也终究翻不过这座高山，这样的预感在他的脑内浮现。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在对方面前自己总是显得如此渺小。
  而这座大山既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原因什么的已然不言而喻——他失败了。即使自己自认为做到了力所能及的极限，无论是时机的把握，痕迹消除，还是众人意识的引导他都做得几近完美。可是，果然还是不行么？即使自己准备了数年，筹备了无数的手段和计划，但在看见对方后他才明白，这一切只是小丑的独舞罢了，当下的情况没有任何手段能帮助自己，只要，对方想要杀掉自己的话。
  随着威压的消失，他的眼中露出些许疑惑，如果是自己在刚才已经动手了，为何对方还会留自己一命？
  “为什么不杀了你？”
  背对着自己，此刻，那位在他眼中高高在上的人开口了。对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自己对他而言完全不值一提，要不是在场的只有自己两人，说他在和别人讲话也有人会信吧。事实上他也希望对方能不是和他说话，甚至这一切都是幻梦该有多好，可这注定只是妄想。
  用掸灰尘般的语气，对方开口道：“杀死一个人的方法有无数种，我为什么要选你那无趣而又随时都会被反噬的手段？”
  “岳。。。”
  “噤声。”
  老者转过身，声音中第一次带着的情绪，是冷漠。他手中拿着一个相框，上面有着一个金发的美人，她手捧一扎百合花，脸上的笑容却比花朵更加灿烂。仔细对比的话，就会发现她和赛兰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说道：“你配不上她。”
  “，，，是，老爷子。”
  自己本应该很生气，至少内心会有所不满，身为一家之主他在任何人面前都应该有这种底气，可却不包括面前的人。从对方嘴里说出的话哪怕半句，自己也不敢反驳，并非因为他是自己岳父，而是因为，，，他的另一个身份。
  一时间二人沉默，因为位置的原因，对方整张脸都埋在黑暗中，看不到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泛着冷光审视着自己，强忍那种被从里到外看透的错觉，他全力保持沉默。
  “呼呼呼——。”
  夜风通过窗户吹进来，引动风衣的衣摆，上面的龙纹在两者的作用下就像活过来了一样，它们扭动着，盘踞在对方身上，似乎随时都可以腾空而起，阴影将衣摆拉长，使它变得宛若一件长袍。龙纹舞动，衣襟咧咧，这就是一件黑色的专属龙袍，而有资格穿着它的，就是眼前这个盘踞暗处的帝皇。
  此刻，帝皇启齿。
  “我会给你三刻钟时间，以宁府为界，胜者活，败者死，这是她留给你最后的惠泽。”
  没有半分停顿，自己在他眼中向来如此微不足道，他这次来的目的比起自己，更像是为了回收那张相片。宣布完“圣旨”，对方拂袖而出，大门早已敞开，他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帝皇，所过之处无人敢逆，自己经营多年的大本营对他而言就像是一处无人之地，所有的准备在对方的脚步下都是虚妄，任他来去，畅行无阻。
  “。。。。。。”
  巍峨的山峰离去了，他没有取自己性命，而是带走了桌上那张照片。赛闻阴沉的脸色并不是因此，一张照片而已，换回自己的小命是稳赚不赔的，可是老爷子突然下达最后通牒，再加上梦境中那张被海水泡得发白的脸，这些都在自己的脑海挥之不去，他有种感觉，在这一刻，仿佛世间所有都选择了针对自己。
  “老，，，老爷。”
  穿着管家服的老者垂着手钻进房间，下巴的山羊胡不住颤抖着，身后跟着的众人更是深深埋下头，生怕触怒了自己。看见他们这副模样，赛闻转头看向一旁的落地镜，才发现是自己的面容太过狰狞了。
  如果是平时，他还会换个表情安抚一下对方，但这接踵而来的打击让他的信心都有些崩塌，心中的危机感搅得自己心烦意乱，哪里还有余韵矫正这些细枝末节。
  这次的事情太过突然，他无法得到太多信息，但是。。。
  眼前站着的人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他们大都是自己一个村落出身，可以说是自己的亲信队伍，目光扫过众人，想起那个让自己底气十足的王牌，舔了舔嘴唇，他上前一步。
  “福叔，接下来的事情关乎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希望你能好好听我说，然后去办好。。。”
  给他们各自交代完毕，他转身打开衣柜，从某个上锁的柜子中，取出了那件多年前穿着的衣物，在落地镜前比对着。月光照耀之下，他身上的文雅气质收敛起来，一股久违的锐气迸发而出。
  胜利，对方既然会这么跟自己宣告，想来是以为自己必败，那自己就来逆转他的猜测，他，赛闻。必定取得这次“游戏”的胜利，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