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隆——轰！”
  黑色的波涛拍打在不远处的悬崖上，水花飞溅，炸响的闷声连几丈外都清晰可闻，某块没被浪潮打湿的礁石上，一道黑色的人影盘踞。
  “明明是同样的黑色，看起来果然还是不同啊。”
  他开口说道，裹在布条中的嘴巴发出感叹声。手伸向腰间，他摘下那块青色的令牌，应该是材质特殊的缘故，即使伴随自己许些年月，它仍然和当初递到自己手中一样，正面和背面雕刻着07、“零柒”两个标识，周围那些让人感觉花哨的雕刻同样没有淤积半点灰尘，甚至在阴暗处仔细观察，还能看到淡淡的青光，与其说它是一件身份识别，他觉得更像是一个价值连城的工艺品。
  “变化么。。。”
  抛动几下令牌后将其收进怀中，他没有急着放下，而是屈指握了握包裹在护手套里的手掌，柔韧的皮革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几粒看起来像是不经意遛进去的沙子从缝隙间掉落，被海风一抬，就没见了踪影。
  收回目光，他抬手拎起帽檐，看向大海的某个方向。那里有一艘正在迅速前行的船只，但那不是他的目标，他的目标，是上面的某个人，大概是由于距离接近，他体内的某种东西开始躁动起来。
  “淡定，就快了。”
  。。。。。。。。。。。。。。。。。。。。。。。。。。。。。。。。。。。。。。。。。。。。。。。。。。。。。。。。。。。。。。。。。。。。。
  “哗——哗——。”
  “吱吱吱吱——。”
  叶鳞枕着双臂躺在床上，熄灭灯盏后他并没有关掉窗户，漆黑的房间现在只有月光存在，银色的光芒流转间，照亮了这块方寸之地。
  无论多么漫长的旅途，都会毫无例外结束。现在，他们已经到了最后一站，外面的岛屿上有不少人类活动的痕迹，坍塌的临时木屋，只留下灰烬残骸的火堆，奇形怪状的雕刻等等，都是过往水手和旅客们的“杰作”。
  明天就能到赛兰说的“大陆”了，叶鳞侧耳倾听着外面传来的潮水声，他感觉自己的内心也像被浸染在水中，随着海水波动，积攒的负面情绪被洗涤一空，变得平静而祥和。舱室内挂着一卷黑色的蚊香，特殊的刺鼻味道让叶鳞想起某件事，那就是据说这玩意儿还是紧凑货，一般人用不到的。
  “这么说我还是沾了赛兰那妮子的光啊，要不之后真的给她当个执事什么的算了。”
  叶鳞笑了笑，语气随意的开口道。然后整张脸突然僵住，说起小姐，他眼前脑内浮现的，就全是那个身穿白裙的傻女人，说起来她也总是“本小姐”这样自称的啊。
  “，，，呵呵。”
  眼中的她笑了，叶鳞也跟着傻笑起来。他不认为自己所见是假的，即使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没有资料可以查阅，更没有除自己以外的人知道，叶鳞照样能拍胸脯保证：那绝对是她。
  倘若自己连相处如此之久的她都认不出来，那他叶鳞就真的是个活宝了。
  而按照自己所见，想来现在的她，应该正躺在某处的海底吧。也许被掩盖在哪块沙地也不一定，又或者被某些探寻神秘的人发现，从此奉为神兽？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放肆地扬起，眼角却有些微酸。叶鳞决计不去往坏处想半点，他实在不愿让她再受一点苦，自己亏欠她的，哪怕搭上这辈子也还不清。
  “叶青。。。”
  “叶鳞大哥，我进来咯？”
  门口传来敲击声，连响三下后，小小少女探进身来，她身上裹着一层毯子，遮住了尚且青涩的身体。流苏般的金发在月光的照耀下变成白金色，虽不如白天那么灿烂，却给她平添了几分恬静淡雅。
  一瞬间，叶鳞感觉自己似乎是产生了错觉，在他的面前，赛兰那头长发飘扬间生长，五官眨眼间褪去了稚气，白嫩的肌肤，高挑的身形，她整个人变得美丽如同艺术品，然后那样的她，对着自己嫣然一笑。眨了眨眼睛，叶鳞再看去时，少女却又变回了平常的模样。
  “怪哉。”
  尽管心里带着不解，他却没有太过在意，不过经过刚才的错觉，叶鳞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眼光——果然没错，这妮子长大后肯定是个祸国殃民的妖精。
  “叶鳞哥！”
  带着嗔怪的声音将他从出神的状态中唤醒，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关上房门，来到了自己身边，分出一只手在自己眼前晃动着。
  “啊，，，抱歉赛兰，刚刚出神了。”
  叶鳞告罪一声坐起身来，然后就听见对面的她说道：“我早就发现了，叶鳞哥你这段时间时不时就会变得怪怪的，是不是。。。”
  声音越来越小，叶鳞向她投去视线，发现赛兰正低下头揉弄着自己裙角，脸上带着歉意，还有夹杂其中的不安。
  他转眼间明白过来，这妮子是又想起当时的事情了，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叶鳞想要安慰她，他知道只要自己摸摸她的头，跟她说：没事，我不怪你。赛兰就会脱离这种状态，至少不会再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可直到最后，那微张的嘴巴还是没有说什么。
  叶鳞实在不是什么圣人，他做不到对很多事情一笑而过，即使是对的，即使知道当时的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可他还是忍不住想着“如果”，忍不住在心里给最好埋怨的人记上一笔，因此他索性闭上嘴，选择无言的注视着赛兰，让自己成为一个倾听者。
  “我生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赛兰微微抬起头，蓝色的眼中露出思索之色，她开口道：“在我八岁之前，对我而言的世界就只是那个小小的庭院。”
  “女仆和管家们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他们会满足我全部的愿望，除了‘出去’。对那时的我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这种概念，即使是我的身生父母，那种血亲的联系对我而言也显得非常淡薄，，，甚至在母亲的灵堂外。。。”
  她用力攥紧手中的裙角，布料发出绷紧的声音，似乎下一刻就会崩裂成碎片。
  “我，，，我。。。”
  倔强的咬紧下唇，赛兰通红的眼眶中泪水不停打着转，最后，她还是没有忍住，低着头啜泣起来。
  “唉。。。”
  感慨，怜惜，哀叹，缄默，一口气从深处浮现，涌上气管，掀开喉头。
  言语无尽，只留叹一声。
  向着少女挪动几步，叶鳞将肩膀靠过去的同时，就像是早就在等待，她乳燕归巢般扑进自己怀中，整个人蜷缩在里面，压抑着的哭声彻底释放出来。
  总感觉，这种事情经历过好多次啊，轻轻抚摸少女的头发，叶鳞感叹一声，视线转向窗外照射进来的银光。再向外，黑夜中的大海波动着，水面上映射出一片淡白色的光晕。
  恨啊，怨啊，悲叹啊，伤心啊，可只因此就闭上眼睛，堵上耳朵，封住嘴巴，那不就太对不起了吗？对不起谁？你自己啊。
  怀中少女的哭泣声微弱下去，最终变成梦呓，即使内心变得更加成熟，她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呐。想来这段时间的生活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吧，所以才会来找自己哭诉，可是自己也是个不靠谱的大人呢。。。
  全力压低气息，轻轻搂起熟睡的赛兰，他将对方放在床上，仔细的给被子压好边缘后，这才走到窗边坐下。抬起头，叶鳞尚未寻找，那轮洁白的明月便自动映入眼帘。
  古人常把太阳比作刚正不阿的男性，将月亮的形象设计成温婉的女性形象，想来也是不无道理的。一如烈日灼灼，明察秋毫，映照万里。月光倾泻在人们身上时，原本的瑕疵会被掩盖，万物静谧间，她就像是一个温柔婉转的女神，无偿的赠与世间万物宁静与美丽，包容他们心中的杂乱与污秽。
  那么，叶鳞抬头看向夜空，无声祷告着。月亮啊，作为一个普通的凡人，贪得无厌的凡人，我请求您，请赐予不在此处的某人以光。
  她是一个远比我纯粹、美丽的家伙，更应该得到这份慰藉，而不是被摒弃。所以，即使漆黑的大海阻隔了光芒，污秽的泥沙淹没了她的模样，即使她已经。。。。。。无论如何。我请求您，宽容而慈悲的月之神啊，挥舞您的薄纱洒下荣光，让她也能感受到这份理所应当的温柔，如果可以的话，请为我实现这个傲慢的愿望。
  啊，她的名字，叫叶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