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此事不该多想，可刚刚收到那封信，我脑中蹦出的第一个人就是余公子。”
  黄继成看着杜天翼，“赴任之前，曾带家人一同到京都去过一次，在员外郎府做客时，遇上过他，当他得知嘉馨与钟四奶奶关系交好，便态度亲昵，开始打量起女儿来，也问了很多的话。”
  “那时只觉得是偶然遇到，可如今员外郎府突然退亲，倒不由让老夫担忧，会不会是余公子他……”
  黄继成没敢把后续的话说出口，呆呆的看着杜天翼。
  杜天翼沉了下，“他的心思一直是尚公主，为驸马，若有意你女儿，正妻是不必想了，侧室倒有可能。”
  黄继成傻呆片刻，随即手开始发抖起来，“这，这可怎么好，也实在没能想到，定亲多年的人家会突然做出这等事来，否则也不会带着女儿去京都……”
  “这只是最坏的结果。”
  杜天翼倒很淡定，“黄县令不妨好好想一想，礼部员外郎府恐怕比不得余家，而余明松又是家中最得宠的儿子，母亲出身辅国公府，怎么看都比礼部之家强百倍。”
  “尚公主只是摆设，操持家事另需一人。”
  杜天翼说着话，目光一直看着黄继成，“礼部员外郎府巴结着澶州王，若你有意投诚，倒不如嫁女儿给余明松，余明松人虽不怎么样，单论联姻，他倒是个很好的选择。”
  黄继成连连拍手，“杜四爷啊，您就别再这里绕着弯子讽刺老夫了，这话老夫还是听得出的，不过是一方县令，怎能巴结上澶州王？”
  “不过就是听之认之，只是个跑腿儿做事的。”
  黄继成的老脸通红，“之前只想让媳妇儿孩子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可从有了官衔儿那一刻起，便力不从心了。”
  “还不如不来做这个县令，踏踏实实在上书县当个万事不操心的县丞，岂不更好？”
  “你的两个儿子如今不也在京都？”
  杜天翼抚着茶碗的边缘，“一个是户部行运库的副使，虽是个不入流的官，也是余疆德正管，另外一个还在读书。”
  “杜四爷啊，我黄继成对天发誓，我绝无易女提官之心，更没有要把这件事怪罪在嘉馨与杜四奶奶的交情上，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黄继成被杜天翼挤兑的有些发火，杜天翼却仍是那副淡漠的表情，“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那就只等选秀开始吧，也看您，是不是豁得出去了……”
  杜天翼与黄继成的谈话，赵宝梅和黄嘉馨一无所知。
  尽管赵宝梅已经嫁了人，是妇人装扮，可关起门来与黄嘉馨坐在榻上叽叽喳喳，仿佛又回到了之前未出嫁的闺阁丫头之时。
  有她这一番带动，黄嘉馨的情绪也已转好了些，这倒不是她心宽，而是被赵宝梅那么一说，怎么觉得这个人嫁了就是吃很大亏呢？
  “那洪大人是个礼部员外郎也就罢了，他却还只是个读书的书生？那还有什么可嫁的，就算明年科考中了进士，也是外放个小官，除非中个状元进翰林院做编修，可那是个苦衙门。”
  “这是往好了说，若是考不上呢？那还要啃老靠爹娘给月例银子生活，单看脸色你就受不了了，买上一根好看的发簪都要被白眼，即便娘家给你陪嫁了铺子庄子的，但真赚不了太多银子，除非肯让你自己经营，好似我酒铺那样。”
  “但洪家是礼部的官，恐怕是最鄙视商人的，不会答应你，所以铺子就是摆设了。”
  赵宝梅啃着果子，嘴里塞着东西还不忘继续掰手指头数着洪家的不是，“咱也不是嫌贫爱富的，若是那位洪公子也对你至死不渝，穷也认了，可他是么？”
  黄嘉馨摇摇头，“不是。”
  “那长的好看吗？风流倜傥还是多才多艺？”赵宝梅继续问。
  黄嘉馨又摇摇头，“不好看，只是个普通的书生，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找不出他有什么特点了。”
  “那你还嫁什么？”
  赵宝梅杵着小脸，“就连杜天翼还是个煞神呢，谁见谁怕，男人，总得有点儿作用吧？”
  “哈哈哈哈……”
  黄嘉馨被她逗的哈哈大笑，“你啊你，让你说的，我都觉得自己订了这个娃娃亲，吃了十五年的亏。”
  “本来就是吃了亏。”
  赵宝梅拿了帕子擦擦手，又继续吃起别的来，“若依着我的意，就踏踏实实去选秀，不为嫁入王侯之家，难道，你不为了自己争一口气么？”
  “为什么总让别人来左右你的生活？即便选秀也是被选，却是抗拒不了的，那是皇命在上，可姓洪的这等恶心的糟粕人家，又凭什么来给你定规矩、下套子？”
  “你说的也对，我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隔了心里十几年的东西被突然抽走……”
  黄嘉馨看着她，“若不是你来，我恐怕要伤心很久的。”
  “我这不是在呢么。”
  赵宝梅笑眯眯的看着她，“看我们嘉馨这么俊俏秀美的，一看就是贤良之妻，只看是哪家公子有福气了。”
  “又在这里臊我，坏！”
  黄嘉馨轻拍她一下，赵宝梅也不在意，笑着便开始转移了话题。
  天南地北的一通胡扯，罗美玲的下场，张家背地里的暗招子，忠勇侯夫人的狡诈心机，还有花容、燕子……
  她在那里忘我的发泄，却听的黄嘉馨目瞪口呆。
  虽然时常收到赵宝梅的来信，却没想到其中的过程会这么复杂，这么可怕。
  “与你相比，我这点儿事，还真的不算事了。”
  黄嘉馨的总结，让赵宝梅随意一笑，却没有说出她的身世之谜。
  “嘉馨，你的家人待你尚好，这是福气，寻常娘家不在身边都会觉得空落落的，很害怕，可我？”
  赵宝梅指指自己的鼻尖，“父亲母亲离开，大哥也即将离开，我却觉得轻松很多，我恨不能忘了他们。”
  “或许这是不孝，可我真的很想忘了，痛苦和麻烦都会少点儿。”
  “宝梅，都会好的。”
  黄嘉馨看着她，“我们都会好的！”
  晚间黄府特意设宴招待杜天翼与赵宝梅，连带着下人们都跟随一同庆贺。
  赵宝梅连连道谢，表示着不好意思，“按说我们都是晚辈的，能让黄叔父和夫人这般招待，实在是逾越了。”
  “哪里哪里，”黄继成连连笑着摆手，“之前与你父亲是同僚，你又与嘉馨关系那般的亲，就像自家女儿一样，何况，我能与杜天翼关起门来好生聊聊，还是第一次，让我受益匪浅啊！”
  “不敢当。”
  杜天翼客套了三个字，端起酒便一饮而尽，皱了眉，“这酒不好喝。”
  “那是，哪有宝梅亲自酿的舒心？”
  黄嘉馨在一旁调侃，“景延县里可没有灵阁。”
  “坏。”赵宝梅轻拍她一把，杜天翼不免接了话，“没有的话可以开一个，黄县令一句话的事而已。”
  “这个好！”
  黄继成立即大笑，“说起来，我在景延县这里着实没有再品到过灵阁里那么美的酒，这可着实是一件遗憾事啊，若是这里也开一间如同灵阁那么好的酒铺子，我第一个赞成！”
  说着话，黄继成看向赵宝梅，“怎样？宝梅啊，就在景延县里开一个吧？铺子的位置，我这个做叔父的会替你好好的选，只需你派人过来就行。”
  赵宝梅笑了笑，埋怨的看着杜天翼，“你也是，这种话怎能随意说的，生意都要做到景延县了？”
  “行至各地都有美酒，那是我的夙愿。”杜天翼看着她，“灵阁开遍天下又何妨？”
  赵宝梅被他这一句说的愣住了，黄嘉馨在旁边逗道：“原来以为你是最精打细算的，却没想到他才是野心最大的，不过可提前说好了，灵阁开在景延县，我可是要入股的，不过我只等着分银子，可不管里面的事。”
  “让你一说，好似明日就开张似的。”
  赵宝梅倒了一杯酒，端了黄嘉馨的嘴边，“想入股怎能有那么容易？喝吧你。”
  黄嘉馨笑眯眯的一饮而尽，“我倒是突然想起来，当初在县令府里，你和他……”
  她指着赵宝梅和杜天翼，笑容更浓，“倒真是缘分。”
  赵宝梅被说的了个红脸，杜天翼淡定接过：“缘分天定，愿你选秀大成。”
  黄嘉馨“噗通”一下脸色通红，而黄继成得杜天翼的提点，也早已看开，不把那洪家当一回事，只看着女儿哈哈大笑。
  黄夫人不明白为何这父女俩一丁点儿忧色都没有，尴尬僵硬的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可看到众人接二连三的逗弄饮酒，也放开了吃上两杯……
  即便此地的酒没有“灵阁”里的那么烈，但接二连三的灌下去，终有醉的时候。
  赵宝梅与杜天翼同黄继成与黄夫人致谢后，便回了备好的小院歇息。
  洗漱，躺在床上，赵宝梅的酒气过去，开始絮叨起黄嘉馨的娃娃亲，“……居然是那种货色，嘉馨不嫁也好，还没嫁呢就开始被算计了，真嫁去了，不知会多委屈呢。”
  杜天翼的大手在她身上摩挲着，根本无心谈黄嘉馨，可赵宝梅这会儿没什么情趣，揪着话题说个没完，“我倒觉得她参加选秀或许能去个好人家，嘉馨比我性情温和，读书写字作诗女红也样样不错，说不定真行。”
  大手摸到柔软处，赵宝梅“啪”的一把打掉，“说话呢，干嘛呢？”
  “若是她嫁给余明松，你会送什么喜礼？”
  杜天翼的话让赵宝梅呆住，“真、真的假的？”她知道杜天翼向来不开玩笑。
  “问你呢？送什么？”
  杜天翼看着她，经过上一次事，他也明白，有些事不必再遮掩，倒不妨让她早些知道。
  于心，他不希望黄嘉馨与余家有任何关系，因为赵宝梅只有这么一个闺中密友。
  但余明松这一步棋虽品质实在太劣，却很有实效。
  终归是要当驸马爷的，大户人家是不喜欢送个闺女当侧室，还被公主打压。
  所以把赵宝梅的闺中密友娶回去做个侧室，可以不时的与赵宝梅有间接的联系，而且还有个一县县令的丈人在麾下任意驱使。
  这岂不是一箭多雕？
  他的确是低估了余明松，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方向下手……
  赵宝梅听了这个话，心里不由发沉。
  她想到自己的身世之谜，再去想余明松这个人，很难不把二者挂上个钩。
  尽管她不乐意，可事实摆在面前，容不得她不猜忌。
  “我只有嘉馨这么一个好友。”
  赵宝梅的声音很轻，“我不希望羊入虎口，可他，他那个人心高气傲的，会娶嘉馨？”
  她没有在杜天翼的面前遮掩什么，因为杜天翼或许对自己身世知道的比她还清楚。
  “尚公主，娶侧室，辅国公府的外孙，还是能破这个例的，否则公主的规制太多，没有人乐意娶回家，皇室也发愁。”
  杜天翼的话，让赵宝梅又惊呆了，“还、还是个侧室？”
  “对，只可能是侧室。”
  “那嘉馨还是不要嫁给他！”赵宝梅的脸色很难堪，“是、是我连累她的吗？”
  她满脸愧疚的看着杜天翼，她不希望身边的好友受自己影响。
  杜天翼立即打消她的念头，“与你关系不大，黄县令是那一系的人。”
  “可我仍不希望她嫁。”
  赵宝梅的酒劲儿彻底的醒了，“我不想彻底的失去这个好友。”
  她不想再与姓余的人家沾染半分关系！
  “睡吧，这件事容不得你左右。”杜天翼见她目光发呆，哄着她先睡。
  赵宝梅躺好身子，却也瞪着眼睛望向床顶，“真的没办法左右吗？”
  “选秀，推掉与洪家的亲事，依着黄嘉馨的出身和姿色，进不了一二等。若是三等四等，许给臣子之家说得过去，第五等就被刷下来，余明松主动提娶侧室平妻，也合道理。”
  杜天翼摸着她的小脸，“怎么说都合情合理，若想有个意外，那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赵宝梅立即蹦起身，俯在他的肩膀上，盯盯的看着他，“你快说嘛！”
  杜天翼侧目看着她，“让余明松变成太监。”
  “噗！”
  赵宝梅一口唾沫险些呛死，捶了半晌的胸口才又躺平，“好吧，这的确是个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