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赵宝梅便跟随杜天翼离开了庄子，去往景延县，也正是黄嘉馨父亲为县令之地。
  想到稍后能够见到她，赵宝梅的心情是很不错的。
  在上书县只交下这么一个好友，却还分各一方，这实在让她觉得不爽。
  稍后见了她，一定要把肚子里的话全都倒了出去，清空点儿地方再装一堆垃圾，不然已经超负荷载重了！
  杜天翼看着她精神饱满笑眯眯，不由得很纳罕。
  对于男人来说，朋友于心，生死之交，即便不见又如何？
  遇上了，几杯酒；
  遇不上，知他在远方安好，这便足够。
  女人，还真是奇特的动物，特别是自己的这个，脑子里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
  赵宝梅才懒得搭理他如何想，只掰算着手指头，看看能与黄嘉馨呆上几日。
  “玩不了两日就要回了，三姐姐的教习嬷嬷和礼部的主事要到的。”
  日子算了明白，她的情绪也颇为低落，“母亲还特意吩咐了，事情由我一手操持，我却什么都不懂，怎么办？”
  不等杜天翼回答，她便蜷着双腿抱一团，“懒，什么都不愿想，不愿做，只想痛痛快快的玩几天。”
  “那就玩痛快了再说。”
  杜天翼对此很无感，因他在京中已见惯了这等嬷嬷和礼部的官，“不用理他们，越抬的高，反而毛病挑剔的越多。”
  “这次可是为了三姐姐的亲事，怎能不诚心对待？你这一张大冷脸，人家是不敢挑剔的，终归火气都要落在三姐姐身上，还是不能听你的。”
  赵宝梅直接无视了他，又径自的去感慨游玩的日子太短。
  杜天翼摸摸自己的脸，喃喃道：“冷么？”
  到景延县时已经是当日的下晌。
  尽管如此，早已接到来信的黄嘉馨一直等在县城门口，遥遥期盼。
  黄县令因县衙有事，没能亲自来迎，便派了自己的师爷陪同小姐在此地一起等。
  马车汇合，赵宝梅便二话不说，蹦下这一辆，就钻上了黄嘉馨的马车内，完全无视了杜天翼。
  杜天翼看着旁边空荡的位置，只觉得格外别扭，便让黄县令的师爷上来，寒暄几句。
  马车齐齐朝着县令府而去，黄嘉馨看着赵宝梅，两个人都兴奋的半晌没合拢嘴。
  “之前信里写的日子那么凄凉那么多抱怨，可看你现在小脸红扑扑的，满是娇羞，哪有半点儿苦涩样？”
  黄嘉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明明就是小日子过的美着呢，还让我为你好生担心，你也开始学坏了！”
  “才没有，哪有什么娇羞红扑扑？就会胡说。”
  赵宝梅否认着，还不忘心虚伸手摸摸自己的脸。
  黄嘉馨笑的更欢，“还说不是？看来，杜天翼对你还是不错的。”
  “他还好吧。”赵宝梅微微摇头，“只是过日子不是两个人的事，总有太多乱七八糟的麻烦，想简简单单，那是奢望。”
  “这道理，你比我明白的更早，如今却也看不开了？”黄嘉馨挽着她的胳膊，“那就到我这里来痛快两天，我也一肚子牢骚想找人倾诉。”
  听到黄嘉馨这么说，赵宝梅豁然想起个事来，“你的亲事怎么又延后了？”
  之前黄嘉馨曾给她去过信，原本订好的亲事，要推迟了……
  “说来话长了。”
  黄嘉馨曾有的那股淡漠的模样也全无，眉间凝了一道锁，“这事父亲也后悔没有早下手一步，两家早已谈好，就只等下定纳吉，可谁知这时候，偏偏京都传来要选秀的消息，七品以上的官家女都逃不了。”
  黄嘉馨一声哀叹，“虽然父亲和他们家的老爷已经都向礼部的官递了话，第一轮我就会被刷下来，然后再办喜事，可这种事遇上了，总让人心里不踏实。”
  “居然会遇上这种事？！”
  赵宝梅也很心惊，劝慰的话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拍拍手安慰着，“好饭不怕晚，有波折反而也好，他们家既然也站出来找关系说合，想必还是相中你的，等等，便等等吧。”
  “我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黄嘉馨挤出笑来道：“跟你曾遭遇的事情比，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这么一想，我便什么事都能想得开了。”
  “合着我就是垫底儿让你痛快的是吧？”
  赵宝梅指着自己的鼻子，黄嘉馨哈哈大笑，“好姐妹，还在意这个吗？”
  “在意！”
  赵宝梅冷哼一声，“你这几天不把我招待好了，你就别想痛快了！”
  “哟哟，这脾气，越发的厉害起来了，倒真是嫁了人后，就是不一样。”
  黄嘉馨对二人的故意调侃很舒心，因为她看得出赵宝梅是真不在意。
  寻常笑脸逢迎的人不见得心中不藏刀，反而是赵宝梅这种喜便是喜、怒便是怒的人，让人更愿亲近。
  两个人叽叽喳喳说了一路，马车也已进了县令府。
  黄县令已经在府中等候，赵宝梅先在入门后下来请安寒暄两句，便又随着黄嘉馨去了二门，见黄夫人。
  杜天翼与黄县令也并非初见，客套半晌后，黄县令便邀他去书房吃茶。
  杜天翼顿了一刻，便点头答应。
  黄县令的师爷却大惊失色。
  书房之地，一般是招待最尊贵的宾客才会用，而黄县令却邀杜天翼去书房私聊，显然是有什么话要叙。
  看来杜家的起复已经不是捕风捉影，那刚刚自己对待这位杜四爷的态度是否有不够恭敬？
  师爷在这里跺脚自责，赵宝梅已经随黄嘉馨去了后宅，见到了黄夫人。
  之前所见、今日再见，赵宝梅给黄夫人的印象已经判若两人。
  盯着她看了许久，黄夫人笑着连连点头，“好好，本想问问过的如何，单看你这气色和精气神便知道这话不用再问了。”
  叹了一声，黄夫人看向黄嘉馨，“只盼着这丫头也能沾上你的福气，原本以为踏踏实实的安稳出嫁，谁知却要再经一折，只怕对不住女儿了。”
  黄夫人说着，眼圈不免发红。
  黄嘉馨一怔，感觉出些不对劲儿来，赵宝梅对此自当敏感，“黄夫人，我不是外人，您不妨有话直说，我们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黄夫人抿了半晌的嘴，终究话憋不住心里，颤抖道：“刚刚你父亲没能去迎，也是因为接了一封信。”
  “信？”黄嘉馨有些抖，“什么、是什么信？”
  “他们家，想、想退亲了……”
  “退亲？！”
  这两个字从黄夫人口中一出，黄嘉馨的脸立即刷白无血色，“怎么，怎么会的？之前不是与父亲还商议，如何给管此事的人递话的，怎么，怎么……”
  黄嘉馨僵持结巴，说不完整，黄夫人安抚道：
  “只是说这事儿不好回旋，不妨先退了亲，若你选秀落选，然后再、再重议亲事。”
  “那到底是户什么人家？”赵宝梅皱了眉，那般说辞无非还是想退亲，什么落选了再重议亲事？
  都是扯淡！
  文人口中咬文嚼字的，最愿意耍这等把戏！
  黄嘉馨紧咬着嘴唇不说话，黄夫人忙用帕子擦拭眼角，“说起来还是娃娃亲，那是你黄叔父自幼的同窗，又是一同中举，学问比你黄叔父强，如今在京都礼部任员外郎，倒是一户好人家。”
  “只是，只是没想到出这种事！”
  黄夫人看向黄嘉馨，“女儿，没事，即便这个不成，再为你选个更好的，啊？”
  黄嘉馨摇摇头，仍旧不说话。
  泪眼婆娑，却强忍着没有痛哭……
  赵宝梅挽住她的手，“我来了，你好歹也得招待一下，先带我去找个地儿落脚喝上两口水？”
  黄嘉馨连忙抹擦了眼泪，“对，有什么大不了的，好姐妹来了，总不能失礼。”
  她看向了黄夫人，“母亲，我同宝梅先去了。”
  “去吧，晚间就在这里住下，相聚一次不容易，好生说说话。”黄夫人看向赵宝梅的目光，充满着请求。
  她是希望赵宝梅能劝劝女儿……
  赵宝梅微微点头，虽说是黄嘉馨的家，却是她拽着黄嘉馨在胡乱的走。
  婆子们引着赵宝梅到了后宅的一个小院。
  这是黄夫人得知她和杜天翼要来，特意吩咐人准备好的地方。
  原本欢乐嬉闹，都因那一封信的到来变的索然无味。
  两个人进了屋，碧兰和黄嘉馨的丫鬟知趣的倒了水、拿了果点后便出去了。
  赵宝梅拽着她，扭过她的小脸看向自己，“我都觉得我像个扫把星了，去哪儿哪儿出事……”
  “与你有什么关系，该发生的事，即便天王老子来，都会发生的。”
  黄嘉馨语气淡淡，赵宝梅惊愕的瞪了眼，“你也能说出这种话？”
  “这不是之前你常说的？”黄嘉馨拽掉她的手，“我只是心寒，认识那么多年的他，居然……居然会……”
  “你不能明白，自小便知道那个人会是自己的夫君，一连十几年，早已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婆家，却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其实到现在，我都觉得是假象，是母亲在逗我。”
  黄嘉馨沉着头，“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起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赵宝梅杵着小脸看她，“不过终是过去的人了，知不知道也无所谓，正好，你要去选秀了，不如彻底的抛开，看看会不会有意外的好事。”
  黄嘉馨摆了摆手，“即便不嫁去洪家，我也不想被选上。”
  “这恐怕就不是你说得算了。”
  赵宝梅知道此事说这等话或许有些伤人，可她却觉得伤的越狠，反而清醒的越快：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什么？”黄嘉馨问。
  “为什么那个洪家会说先解了婚约，若你被选秀刷下来，再叙婚约？”
  赵宝梅的问题，让黄嘉馨有些糊涂，琢磨半晌还是摇摇头，“为什么？”
  “礼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职，而皇家选秀，也正是礼部要走的流程，他们家若早早定下了一个秀女做儿媳，那位洪大人的官帽可不稳呢。”
  赵宝梅嘴角轻笑，“之前我不懂，也不能理解，可上一次侯夫人到杜家，我算是彻底明白了，官者，那一张脸比什么都重要，而你那位前公公，或许就是个胆小谨慎、精于算计的人，不肯让别人拿捏住他半点儿差错。”
  “你怎么知道的？”
  黄嘉馨很是吃惊，“洪叔父的确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我父亲早就说过此话！”
  “因为这样的人他们见的太多了。”
  赵宝梅继续道：
  “我曾听杨妈妈给我讲过皇家选秀，一共是分五个等级，你若初次就被刷下来，洪家娶你，也会觉得无颜，进了四等，被刷下来，好歹是有个名头，是入过皇家眼的，洪家娶你不亏，若是你入了三等被刷下，他们再迎娶过门，那是沾了皇家的福气。”
  “可你若入了一二等，那可就轮不着他们洪家了，早被指婚给了王公贵戚，最差也是个重臣之子，洪家想巴结都巴结不上。”
  “所以才会玩这么一个小把戏。”
  赵宝梅越说越觉得事情就是如此，脸上满是鄙夷之色：“如若让我为你出主意，哪怕是你三四等被刷下来，洪家就是跪了地上求你，你也不要选他们，这等狗人家，还是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黄嘉馨并不懂选秀是怎么回事，可听赵宝梅嘴巴极快的把事情絮叨完，先是惊，后是认同，最后却是“扑哧”的笑了起来！
  “你啊，总是能把苦恼人逗笑。”
  “我自当希望你能被选上一二等，不，不能一等，入宫太苦，连见你都不容易，选个二等秀女，指婚给高门大宅，气死洪家人！”
  赵宝梅手舞足蹈，倒是让黄嘉馨心里更暖，“宝梅，我之前觉得你什么事都能扛得过去是聪明，可我现在却觉得这并不是完全的聪明，而是坚强冷静。”
  “我寻常看着你，只觉得惊奇，可真自己遇上了一点小事，却好似天都要塌了，可在你口中一说，却是那么的简单，好似是随意的小事。”
  黄嘉馨自愧的摇头，“我承认，我做不到。”
  “做不到更好，像我这种，纯属于遇事太多，学会了自我安慰，不然还能怎样？”
  赵宝梅自嘲着，黄嘉馨看她，“杜天翼待你很好的啊。”
  “等你嫁了就明白了，嫁人不是两个人的事，是天下最复杂的麻烦。”
  赵宝梅嘟着嘴，“可又不能不嫁，所以就忍吧！”
  “忍？”黄嘉馨又糊涂了。
  赵宝梅肯定的点着头，“对，忍，勤勤恳恳做好事，争取下辈子投胎个男人！”
  “噗！”
  黄嘉馨一口水便喷了出去……
  而此时此刻，杜天翼正在与黄县令说着余家的少爷余明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