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梅与杜天翼回到家中已经深夜。
  杜夫人早已歇下，他们便回了“天翼轩”，等明日再去请安叙话。
  杜天翼要去沐浴，赵宝梅吩咐丫鬟取干净的衣物，可燕子不在，花容也不在？
  这俩丫头跑哪儿去了呢？赵宝梅微蹙眉头，只能让桃子去动手。
  桃子一边取东西一边唠叨着：“您是没瞧见，那位姑娘的架子大着呢，今儿只碧兰随您出门，她留在院子里东挑西捡，这里不对，那里也不行，四爷的物件全部拿出来重新规整，把燕子指使的额头冒汗。”
  “折腾了一整日，还想过来规整您的物件，胡妈妈说您是不允随意收拢物件的，虽摆放的不规整，却信手便能找到，她还不算完，只说等见了您，请示过后再收整，好似我们几个都是吃闲饭的傻子。”
  桃子越说越生气，“这些小事还倒罢了，您可知道？她今儿还问起什么了吗？”
  “什么？”赵宝梅的好心情少了一半儿。
  桃子插着腰，满腹愤恼，“她居然问起这院子里有谁是伺候过四爷的……又追着问奴婢们、奴婢们的小日子！您说，她这是想干嘛！”
  “问起这个？”
  赵宝梅不由想到了凤莺，可仔细再想又不一样，花容终归是侯府出身的丫鬟，见识不会那般短浅，难道这又是什么侯府的规矩了？
  “行了，暂且先撂一旁，她是伺候四爷的，那就让她管着四爷的事，至于能不能管得住人，就看她有多大本事了。”
  赵宝梅把手边的物件折叠好，只等杜天翼归来好生歇息。
  杜德美的亲事要办，她明儿开始会有很多事开始忙了……
  桃子得了四奶奶的吩咐，也知牢骚发的差不多，只能暂且容她让她，谁让那是欣儿姑娘特意送给四爷的丫鬟呢？
  想到欣儿姑娘，桃子偷偷的看着赵宝梅。
  难道四奶奶一点儿不吃醋吗？
  但一想晚间两位主子亲亲昵昵的归来，甚是喜悦，四奶奶再聪明，也是被四爷给哄住了！
  桃子心里嘀咕着正要往外走，却见花容正在外间与四爷说着话。
  她立即侧身躲了一旁，竖起耳朵，却也听不太清楚……
  “燕子姑娘的身子瞧着不对，奴婢仔细问，她又不肯说……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一下？”
  “是唯一伺候过爷的丫鬟，还是应该多关注下更好。”
  “……隐着瞒着不肯说，反倒让四奶奶难做人。”
  桃子一动，杜天翼微微侧头，桃子立即朝里屋跑去，吓的惊慌失措，差点儿踉跄个跟头摔破了头！
  燕子？请大夫？四奶奶难做人？这说的是什么？到底什么意思？
  桃子仔细想着燕子，脑子里猛然蹦出个念头。
  她的手开始打颤，立即去找赵宝梅，这件事必须告诉四奶奶，她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杜天翼听到了桃子的脚步声，却没有喊住她，转过身来再看花容，低声道：“你够操心的。”
  “奴婢是伺候四爷的，自当要为四爷尽心尽力，这也是小姐的吩咐，小姐心里是重您的，那如意坠子……”花容低头福身应答。
  “你既是还听侯府小姐的吩咐，来这里干什么？”
  杜天翼的冷意泛起，“别再让我听到同样的话，明儿开始，你先去伺候夫人几日，别在我面前，碍眼。”
  杜天翼转身回了屋中，刚刚有丫鬟听到了二人的话，还不知宝梅那个丫头会什么反应。
  花容凝滞当场，哑然的望着四爷离去的背影。
  她本以为提到欣儿小姐，四爷好歹重旧情，会多问几句？这也是临来之前，小姐的吩咐。
  可……
  可四爷却是这般回答。
  事情超脱了想象，她却被这般派去伺候杜夫人。
  仔细一想，这事儿的确是错了。
  可错便要认错，她还要在杜家扎根下去。
  杜夫人……她现在便去见杜夫人吗？
  赵宝梅听到桃子混乱的回禀，晚间的温馨惬意荡然无存。
  “你们没多关注燕子？我倒是觉得她有些胖了。”赵宝梅仔细想，脑子里还真没太多燕子的印象。
  碧兰很是愧疚，“燕子寻常很喜欢一个人呆着，奴婢对她也一般，没太多说话。”
  “直接说烦她不就得了？”桃子话语直白，“四奶奶，您看这事儿怎么办？万一、万一她真是有、有了……”
  这一句话，让赵宝梅的心底刺痛，好似一根针，猛捅穿心。
  “去请大夫。”赵宝梅当机立断，“立即去。”
  “现在？”桃子惊了。
  “听不懂我的话？”赵宝梅望着她，桃子不敢耽搁，立即转身往外跑，想去二门处通禀小厮跑腿儿。
  可刚一起身，便看到四爷的身影把门口给挡住了。
  桃子吓的后退好几步，心虚的躲在了碧兰身旁。
  赵宝梅看向他，故作出宽容大度的模样来，“应当是好事，拦着她干嘛？”
  杜天翼顿了片刻，朝她走来，赵宝梅当即给桃子使眼色，桃子撒腿便跑。
  碧兰很识时务的退了出去，只留两个主子私下叙谈。
  晚间回来时，还亲昵万分，而这一突然事件发生，却让二人沉默无语。
  “只有那一次……”
  “若真是有了，倒是大喜事了。”
  两个人一同开口，又沉默了。
  “你在生气。”
  “我没生气。”
  又是异口同声，她别过了头，咬紧嘴唇，他拉住了她的手，她却躲开。
  “我真没有生气，只是太突然了，我早该想到的，却没多关心她，而且时间这么久了，她却没有说？若真是……那已经四个多月了？”
  赵宝梅看着他，“你是一个四个多月的孩子的爹了？”
  “闭嘴！”
  杜天翼受不住她的调侃，可事情的确是他的责任，真有了身孕也是他的种，他辩解不得，懊恼不了，只是不希望她如此对待他。
  “我为什么要闭嘴？”
  赵宝梅被他喝住，缓过神来又不服气，“你不是一直想要孩子么？如今可能是有了，你应该高兴的，对，应该是高兴。”
  杜天翼直言，“我不高兴。”
  “你没良心。”赵宝梅斥他。
  “我承认，那又怎样？”杜天翼初次发了火。
  赵宝梅站起身，“你是男人，你应该负责。”她要往外走。
  杜天翼看她，“你去哪儿？”
  赵宝梅脚步微顿，又往前走，“我去看看她……这会是杜家的喜上加喜么？”
  赵宝梅前往后罩房这一路，脑中空白一片。
  她没经历过这种事，或者说，她从未想过这种事的发生，她不知该怎么办，更不知该如何期盼。
  期盼燕子没有身孕？她心底的确抱着这个希望，起码，她不希望他与别的女人有后代，那会是她与他之间的一道痕，不好弥合，无法接纳。
  可燕子若真的没有身孕，只是虚惊一场，自己会笑吗？
  她笑不出，因为她对他刚刚的话很气恼，因为他不愿承担，不愿负责。
  只因为他对燕子没有感情？所以便会这样？
  可自己呢？他对自己有感情吗？
  赵宝梅不知如何决断，她承认自己与他很和睦，更是互相配合得不错，但提到感情提到爱，她不敢笃定，不敢奢望。
  何况，发生这样的事，爱这个字，奢望了吧？
  一步一步，她迈的甚是沉重。
  碧兰跟随在后不敢靠近，更是不敢说话，她能够看到四奶奶的伤心，却不知该怨怼谁。
  燕子此时也很慌乱。
  她只纳闷为何那位花容姑娘只问了几个问题，便猜出她有了身孕，更是二话不说，便去向四爷和四奶奶回禀。
  燕子拦不住她，只能缩回屋中等着。
  虽然她曾多次鼓起勇气，想要与四奶奶和四爷说这件事，可每次四爷对她的不理不睬，四奶奶与四爷又亲昵相对，她都把话咽回了肚子里，更是躲避着其他人，不想被发现。
  可时至今日，她再想遮掩也遮不住了，早晚都有揭露的一天。
  为何这么害怕呢？
  四爷若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会高兴吗？
  燕子在胡乱的想着，门外有了动静，她朝外望去，一双手不自觉的抚上了小腹。
  赵宝梅进了门，油灯下，那一双胆怯和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她心里发苦。
  自己就这般值得信任？
  “什么时候的事？”
  碧兰搬了椅子，赵宝梅坐在燕子的床边，语气平淡。
  “四、四个多月了。”
  燕子见赵宝梅脸色一紧，立即解释道：“奴婢最初也不知道，以为是天气凉了，小日子不对，可一连两个月都没有来，而后又开始犯了恶心，才、才觉得可能是……”
  “当时为什么不说？”
  赵宝梅紧紧的看着她，“不告诉我，也可以告诉四爷，更可以告诉给碧兰，告诉桃子，为何是告诉给花容？”
  燕子有些急，“不是奴婢说的，是她问了奴婢几句话，便猜了出来，奴婢拦不住她。”
  赵宝梅深吸口气，尽管知道事情十有**是真的，也微抖嘴唇，“等大夫来吧，我陪着你等。”
  燕子想要再说些什么，不知如何开口。
  她想要下地为赵宝梅倒茶，碧兰拦住她，“还是别随意乱动了，这里有我呢。”
  “劳烦、辛苦你了。”燕子手足无措，只能又回去坐着。
  时间一点一滴的度过，赵宝梅在默默的等。
  她终于能体会到什么是度日如年的感觉，让她焦躁、狂乱，心里憋屈的想要歇斯底里的发泄。
  可她的脸上平静如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燕子却觉得冷，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做了错事，错的离谱，四奶奶恐怕再也不会原谅她！
  “福雅苑”主屋的灯也豁然点亮。
  杜夫人虽已睡下，又被杨妈妈喊了起来。
  听得燕子或许有了身孕的消息，她惊愕的半晌没缓回神来。
  “这是谁传的消息？”
  杨妈妈面色难堪，“是花容说的。”
  杜夫人冷哼一声，心情格外不爽。
  这些时日的喜气，全都被这一个消息彻底的打乱……
  “怎么会现在才知道？多久了？”杜夫人思忖的很深远，“日子对得上么？”
  杨妈妈拧紧着眉，“已经四个多月了，还是成亲前的事。”
  “大夫已经确诊了？”杜夫人仍不敢信，“若是那时的事，不应当事后喝下药汤的，怎么会怀上？”
  杨妈妈着实无奈，“四爷的院子里没有服侍的妈妈，没人盯着药是否真的喝了，何况，四奶奶刚进门子，您便送了人，说是要为四爷传宗接代的，谁会过于认真？”
  “也是老奴糊涂，把这件事给忽略了。”
  杜夫人颇为气恼，“您就怕我怨怼您庇护着那个丫头。”
  “您怨怼的还少了？”杨妈妈的反问，让杜夫人噎住答不上。
  的确，那时她怎么看赵宝梅都不顺眼，自当不会理睬这种事……
  按规矩来讲，新妇进门一年，丫鬟是不能有孕的。
  而燕子的肚子却已经四个月了。
  “那个花容呢？怎么会大半夜的来这里？”杜夫人对她很不喜，因为她是侯府扎在杜家的刺，哪怕她是自己的侄女所赠，杜夫人都没半分好感。
  连带着对欣儿，也颇有厌恶。
  杨妈妈面容微露不喜，“被四爷撵来的，留在您身边伺候些时日。”
  “老四和那个丫头呢？”杜夫人的面色深沉，也开始冷静的思忖起事情该如何办。
  杨妈妈顿了下，“四奶奶去等大夫，为燕子确诊，四爷……不知去了何处。”
  “等吧。”杜夫人拉了拉披着的衣襟，“我也等。”
  月圆高悬，繁星满空，漆黑的夜，杜府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杜德美也已经得知此事起了身，她忍耐不住心急，直接奔去了后罩房，等候大夫的到来。
  杜天翼或许有了子嗣，她很期待，可一想这孩子非赵宝梅所出，便矛盾起来。
  丫鬟所生，便是庶出，自己和三哥虽然也是庶出子女，却得杜夫人善待，才有几分好日子过。
  宝梅虽善良，可那是待家人，她能善待杜天翼与丫鬟所生的子女吗？
  杜德美不敢肯定，可她又不想看赵宝梅伤心……
  原本欢喜的笑容也落了下来，为所有人操起心。
  赵宝梅请来的自当是武大夫。
  武大夫大半夜被喊起，也知是杜家出了什么事。
  可见杜四奶奶一脸深沉的让他为个丫鬟把脉，还有什么不懂的？
  无名指轻抬几下，武大夫的脸色不太好看。
  赵宝梅见他收回了手，直接问：“怎么样？”
  武大夫捋捋胡须，“四奶奶，真不知该不该恭喜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