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够。”
  赵宝梅平淡的回答，让柳翠一惊，激动的站起身道：“你为什么不信？这个理由为什么不够？你还让我怎样？难道要我去死？”
  “不要拿死来威胁我，你宁肯抛弃自己腹中的孩子，也要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你会死？”
  赵宝梅冷笑几声，“我之所以说你这个理由不够，是因为你刚刚所说的话便是矛盾，非常的矛盾！”
  “京都是何地？那里贵人无数，官家遍地都是，你向往荣华富贵高高在上，你崇敬当家主母的生活，而不是给人做奴为婢，母亲如今病重缠身，父亲已经让你接手中馈之事，而你却说是不想再去伺候父亲，豁出性命打掉腹中的胎儿，也要留在上书县不肯走，你觉得，我会信吗？”
  赵宝梅直戳重点，“柳翠，说谎可以，但你要有圆谎的本事，可你没有，所以我不信。”
  柳翠被吓的连连后退，一屁股堆缩在床上，好似痴傻一般。
  “你一定是有什么事在瞒着藏着，而这件事让你觉得性命堪忧。”赵宝梅缓缓的走近她，“到底是什么事？你告诉我，嗯？”
  “我不是要故意打掉这个孩子的。”柳翠沉了半晌，才道：“而是之前便已保不住了。”
  赵宝梅皱了眉，“那你为何不直接找武大夫？找有名望的大夫，偏偏要找那等乡野郎中？”
  “因为老爷只想要个女儿，不想再要儿子，你懂吗？”
  柳翠朝向赵宝梅怒吼，也是她情绪的发泄。
  “为什么？这是什么理由？”赵宝梅很吃惊，她没想到父亲会这么想，男人不是更想要儿子的？为何会想要个女儿？
  柳翠眼眸中闪过一丝恐惧，却不肯说。
  “于是你就找大夫问自己肚子里的到底是男是女？”赵宝梅只觉得她格外荒唐。
  柳翠没有反应。
  赵宝梅甚是气恼，“然后告诉你腹中是个男孩儿，于是你便服野药故作滑胎？”
  “那时便已经保不住了，我又何必让老爷喜后又忧？只让我自生自灭，在这个小宅子里做一辈子的女主人到死，岂不是更好？”
  她又怎能说，听到了老爷无意中透露的一句话？
  想到那一句话，她只觉得凉意袭身。
  好在老爷那时醉了酒，否则，她或许造成了一具尸体，而不会在这里还喘着气！
  柳翠的狡辩，让赵宝梅不能信，“女人受了委屈，多数是更期待男人呵护怜悯，期待男人的关爱，可你却如此冷血的抛开不提，只愿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柳翠，你在故意瞒着什么？”
  “你曾说过，我生母不是临庄的人，她是何人？”
  赵宝梅问出一直压抑心底的疑问，柳翠浑身一颤，惊悚的看着她。
  “二姑奶奶，你不要再问了，我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赵宝梅不等再说话，门外便响起了说话声：
  “老奴是来给柳姨娘送药的，二姑奶奶也在？老奴许久没给二姑奶奶请安了。”
  “什么药？”
  “当然是补药啦，柳姨娘的身体不好，老奴可甚是上心呢！”
  赵宝梅把屋门打开，正看到张婆子满脸堆笑的在看着她，“老奴给二姑奶奶请安了，给二姑奶奶磕头，哎哟，这端着药，实在不方便。”
  张婆子十六颗大牙龇出来谄媚的笑着，因为她一想到自己哪怕是去年，还敢在这位姑奶奶面前拿乔克扣银子就浑身颤抖。
  如今人家是什么身份？是杜府的四奶奶！
  杜府的姑奶奶都要嫁去王府了，这是贵人啊！
  “什么药？”赵宝梅很不耐烦的从她手中接过，闻一闻，那股呛鼻的味道引的她胃腹翻滚，一阵恶心，“什么破药？拿走拿走！”
  “啊？这……”张婆子伸了脖子往屋中瞅了瞅，却看到柳姨娘蜷缩一团，窝的床上。
  “看什么呢？没听到四奶奶的话？还不拿走？！”桃子一把将张婆子推开，险些把张婆子拽了个踉跄跌倒。
  张婆子不敢说什么唾骂的话，心里却把桃子恨了个透。
  端起洒掉的药碗，灰溜溜的离去，心里早已把桃子的八辈祖宗都撅了出来！
  “呸！”桃子扭头一唾，“这个老婆子是最坏的了！”
  “别搭理她了。”
  赵宝梅把武大夫的方子拿出来，指了上面的几位药道：“这几道药家中有，去大库里拿出来称好分量再送来，其余的药去药铺子里拿。”
  “有人问起怎么办？”桃子知道这方子隐秘，四奶奶去掉几味药从家中拿，也是不让外人猜度出赵府出了什么事。
  赵宝梅笃定道：“只说是补身子的，不会惹人眼。”
  桃子当即点头，“奴婢这就去。”
  这件事也只有交给桃子，赵宝梅才会放心，毕竟她与碧兰还有几日相交的情分……
  回到屋中，赵宝梅看到柳翠已疲成一团，紧闭的双唇证明她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我也不逼你，你先养好身子，过些时日我再来看你，希望那时你能过的豁达一些。”
  赵宝梅说罢，便带着碧兰和眉眉等人回了正堂。
  柳翠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的人影消失不见，泪水瞬时哗哗而落，痛不欲生。
  “二姑奶奶，我对不起你，原谅我，我对不起……”
  赵宝梅没有直接去找杜天翼，又去了赵水天的院子，与三弟聊了好半晌。
  终究是酒过三巡，赵晓林醉倒，杜天翼也有微微醉意，丫鬟们过来请，赵宝梅才出门上了马车。
  杜天翼的满身酒气，让赵宝梅躲了很远。
  因她今日思忖柳姨娘的事，又与赵水天聊了很久将来的打算，已经用脑过度，如今再闻他身上的气息，虽滴酒未尽，却也像是要醉倒一般。
  杜天翼却不肯放过她，把她搂入怀中好一顿亲昵。
  赵宝梅受不住，连忙推开他，梳理好自己的发鬓，转移话题：“今儿倒是遇上有趣的事，醉茗楼的酿酒师傅找上门来，偏要请教我的酿酒方子，你说我有意把这个人拉拢过来，会不会有问题？”
  杜天翼听此，倒是笑了起来，“那你要问问陈三夫人，醉茗楼可是她的产业。”
  “啊？”赵宝梅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那还是算了，这个人我可惹不起。”
  “你应该把醉茗楼也直接收入囊中才对。”
  杜天翼的提议，让赵宝梅愣住，“这倒是个好主意，容我想想。”
  “胆子倒是够大，这回不怕了？”杜天翼揉捏着她浑圆的小脸，赵宝梅一把拍开，插腰吼道：“惹出事来不是还有你顶着？这回你要是敢擅自逃跑，我就跟你拼了！”
  “我等着……”
  赵晓林醉倒后喝了几碗醒酒汤，张婆子在一旁絮絮叨叨，已是把今日赵宝梅去探望柳姨娘的事说出去。
  “她去看柳姨娘，还呆了很久？”赵晓林豁然酒醒。
  张婆子立即点头，“是啊，还怒斥老奴送去的药不对，另外请大夫开了方子呢！”
  赵晓林忙问：“她没有查问究竟是什么药吧？”
  “那倒没有。”
  “没有就好。”赵晓林哑声轻喃，目光中显出阴狠，“看住她，等我问了父亲以后再说。”
  张婆子领了命立即退下。
  赵晓林早已没了醉意，“弄死她？可惜了一个美人，但谁让她那么倒霉，偏偏让父亲猜到，她或许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呢……”
  杜夫人知道了杜天翼下令，把忠勇侯府送来的礼箱全部运回京都，转送给欣儿做成亲大礼，只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就此作罢，没有再提。
  如果是知晓杜威等人的筹划之前，她一定会斥他肆意胡闹，可现在，哪还有再斥儿子的必要？
  何苦做这个决定的是杜威，是家中的长子，也是她更疼爱的儿子，即便心中怨怼，她也不舍得。
  因为儿子们一心为了杜家起复，宁死一搏；
  因为忠勇侯府除却利用便是利用，让她心底发凉。
  赵宝梅对此却觉得很开心，这倒不是她觉得扫拂了忠勇侯府的颜面开心，而是因为她少了一件苦恼费心的大事。
  为那位欣儿姑娘选嫁礼，着实棘手，而现在棘手的事由家中那个活阎王一句话便搞定，不免让她心花怒放，更觉得这个臭男人还是有很大作用的。
  与杜夫人一同休歇了两日，杜府便等来了涪陵王府送至的聘礼。
  而这个消息传出，震惊朝野，上书县这等小地方更不用提，酒馆茶肆的话题，连带着说书的都开始编纂了新故事。
  只是没有人敢在污蔑杜家的女人，肆意诋毁。
  因为但凡是长个脑袋的人都知道，能嫁去王府，必是皇家赐婚。
  赐婚的人能是谁？除却皇上便是太后。
  这都证明了一件事，杜家起复有望，那谁还敢在这件事上火上浇油？纯属不要命了！
  陆陆续续有来杜家贺喜送礼的人，杜夫人也不似之前那般格格不入，反而温和待人，又结交了不少妇人好友。
  而赵宝梅则忙的脚不沾地。
  除却要把王府的聘礼送入大库，记录在册，杜家还需要再选一批新的丫鬟婆子入府。
  因为过些时日，便有指派前来教习规矩的宫嬷和礼部的主事到杜家，那是务必要招待好应酬好的人物，不能出半点儿差错。
  不过事情忙碌，她的心情却是不错，因为自侯夫人离开之后，婆婆对她的态度颇有改观。
  做事上，指点一二，虽偶有训斥，也是因为赵宝梅犯了马虎；
  生活上，晨昏定省是早就免了的，赵宝梅却仍旧每日一早过去请安，顺便求问家中的一系列事该如何安排；
  没有了之前的刻意挑刺，也没有了瞧不上、瞧不起的恶劣态度。
  这一大转变让赵宝梅起初很是惊诧，但习惯过后，婆媳二人倒是偶尔能说上几句闲话，更为亲密起来。
  赵宝梅以为是因为欣儿即将成为化州谢世子妃，侯夫人又伤了杜夫人的心。
  只有杜夫人自己知道，她是觉得赵宝梅很可怜……
  带着新选的丫鬟婆子见过了杜夫人，赵宝梅便将她们交给各自负责的管事。
  杜夫人没让她立即走，又叫了回来，“罗县令的女儿即将出嫁，你知道了吗？”
  “送帖子来了？”赵宝梅对此很吃惊，她虽知道罗美玲被许给邻县县丞之子，但没想到会嫁的这么快。
  “送了，抽空你去添个妆，正日子我们便不参加了。”
  杜夫人这般吩咐，赵宝梅顿下，点点头，“知道了，我不会太小气的。”
  “终归杜家还是在上书县暂居，上次你也算与罗家扯破了脸，如今你三姐姐出嫁，罗家不敢惹归不敢惹，你也不要太过拿捏，让人心里不舒服。”
  杜夫人怕赵宝梅心里仍记着仇，可想起罗家的恶劣手段，杜夫人也没什么好心气，若说宽容，都是瞎扯，但要说记恨，时间过了这么久，也的确没有那么深的怨怼。
  因为杜家是胜者。
  赵宝梅明白婆婆之意，笑道：“我是真的不在意了，若非您提起她要出嫁，我都把这一户人家给忘了。”
  杜夫人奇怪的看她一眼，却又不知能埋怨什么，“行了，那就去忙吧，替我向罗夫人告个罪，家中事情繁多，便不亲自去吃这杯喜酒了。”
  赵宝梅福身应下，便转身出了门。
  她刚一出去，便见花容迎了过来，这几天花容倒是没停歇，从留在杜府之后，便跟随赵宝梅马不停蹄的做事。
  若抛开她是侯夫人留下的人不提，花容倒是一把好帮手，起码，为赵宝梅担了很多繁杂的琐碎事，让她留有能喘口气的功夫。
  “陈府来了帖子，请您稍后去一趟。”花容把帖子递上，“奴婢怎么回？”
  赵宝梅有些惊愕，没想到会是陈三夫人亲自递的贴？
  打开帖子一看，赵宝梅只觉得额头发凉。
  因为帖子上可没什么寒暄客套的说辞，都是指责和气恼，更是表明，若赵宝梅今儿不去，陈三夫人便要亲自去把“灵阁”拆了！
  为什么呢？上面也写的明明白白，因为那位酿酒的马师傅在赵家见过赵宝梅之后，便回去向陈三夫人辞行，只说等杜四奶奶提点，更曾发誓，若知配方再不动酒，便回了家中等赵宝梅与他相见。
  无缘无故的抢了人，也难怪陈三夫人发火。
  赵宝梅也没法埋怨这位马师傅求知心切，因她之前也不知道醉茗楼是陈三夫人的产业，更是在回了杜家后，便把这件事给彻底忘了！
  “四爷呢？”赵宝梅觉得这事儿颇为棘手，好歹得拽个挡箭牌。
  花容摇摇头，“不知道。”
  “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赵宝梅无奈的苦脸埋怨。
  “不敢问，更不敢跟着。”花容摊手无策，她说的的确是心里话。
  虽然她是欣儿姑娘留下伺候四爷的，可这几天，连话都没得说上一句，心里早凉半截了。
  “去门口吩咐备车，我这就去陈府一趟。”赵宝梅吩咐身边的碧兰，“向夫人回一声去，晚间不知能否回得来用饭了。”
  碧兰应下后便去了主屋内，花容有些惊，“下晌伢行的还要送几个婆子来呢，而且绣坊的人要来送布料子，这都得四奶奶您亲自过目。”
  赵宝梅皱了眉，“换个人不行吗？”
  “那奴婢请谁抬眼？”
  “杨妈妈，你去请。”赵宝梅只能拉杨妈妈来帮手，总不能再去请婆婆出马吧，除非是觉得这两天日子过的太好，自己去找挨骂。
  “那您真不亲自看了？”花容仍不放弃。
  赵宝梅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布料子看不对，自当可以再送一批来，伢行送的人不对，自当可以明日再送，陈府我若不去，那是要出人命的，我是豁出小命去了，四爷回来，记得让他去陈家收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