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是初夏景致，花香鸟鸣，天色碧蓝，只是赵宝梅的目光却一直呆滞的望着外面，没有任何表情。
  杜天翼看着她，“在想什么？”
  “在想很多事。”
  “我要听。”
  “我在想父亲离开上书县，我都没去送他，现在静下来思忖，似乎有些不孝顺。”
  赵宝梅是发自内心的忏悔。
  当初因为侯夫人要带自己去京都，她虽做下父亲尽快离开的决定，却没想到父亲会那么快便走，而且连消息都没告诉她一声。
  杜天翼蹙紧眉头，“何时走的？”
  “有一些天了。”
  “之前不是说去邻县任职？”杜天翼的语气凝重。
  赵宝梅摇摇头，“父亲也是突然得到的消息，而我，还是从侯夫人口中得知父亲是去京都的。”
  杜天翼揉了揉眉，“听天由命吧。”
  “什么意思？”赵宝梅纳罕的看他，杜天翼摇摇头，“我离开之后，还有什么事？”
  赵宝梅的脸色沉寂下来，直盯盯的看着杜天翼不说话。
  他伸出大手摸摸她的脸庞，眼神中有一抹怜爱，“有什么话不能说？”
  “我只是个不起眼的主簿的私生女，为何侯夫人会连我的底细都不放过？她执意带我去京都，能牵扯到你什么？”
  赵宝梅始终对此不解，她只觉得这些理由都不足够让侯夫人这般针对自己。
  尽管侯夫人已经离去，让之前的事成为不解的谜团。
  也为赵宝梅的心中埋了一颗噩梦的种子。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杜天翼的回答很简短，“你是杜家的四奶奶，不再是主簿之女。”
  赵宝梅仍不能踏实下来，“这个理由我觉得很牵强。”
  “这个理由足够了。”杜天翼轻触她的小脸，“不要看轻你自己，杜家纵使是罪臣，也是朝中之最！”
  “这样？”赵宝梅张大着嘴。
  杜天翼笃定的点头，“对，就是如此。”
  赵宝梅想到皇上密旨为德美选的亲，倒也觉得这个说法成立。
  只是她继续看着杜天翼，“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为何如此想？”杜天翼虽笑，却没想到她的直觉这么敏感。
  “心中有这种感觉。”
  赵宝梅杵着小脸，“想回娘家去看看。”
  “现在回？”杜天翼很想纵她一回，因为她的眉间满是疲累，惹人心疼。
  “先回去与母亲回个话，晚间再去？”赵宝梅心中也颇为期待，杜天翼点了点头，“晚间让醉茗楼送席去徐府，我们去那里吃晚饭。”
  赵宝梅会心一笑，立即吩咐顺哥儿去赵府通知一声。
  她笑的是那般的甜，甜到他醉了。
  两个人回了杜府，直接奔去了“福雅苑”。
  杜夫人无精打采，倒不是因为侯夫人离去而难过不舍，而是因为她的离去，想到了很多事。
  “走了？”杜夫人抚了抚额鬓，“还以为你们会晚间回来，这么早。”
  赵宝梅简略的把事情说了，“清晨一早便启程了，昨晚休歇时已不早，侯夫人或许有些疲惫便没与众人寒暄太久，去送行的官员和官夫人很多，罗县令与罗夫人也到场了。”
  “走了好。”杜夫人长舒口气，“只是接下来的事情也不能松懈了，欣儿欲嫁化州谢世子的礼要送，你三姐姐的亲事要办，这些都是关键的。”
  杜夫人细长的眼睛微睁，看向赵宝梅，“你拟个章程？也借此机会多学一学，王府的规矩不同寻常人家，比公侯府邸的还要麻烦，说起来，这又要请杨妈妈出马了，却不知涪陵王府会否请教习嬷嬷出面，这都要提前知道才行。”
  “我都记下了，待得了消息再告知母亲，请母亲做主。”
  赵宝梅应答，杜夫人直直的坐起身，十分认真的叮嘱道：
  “你三姐姐出嫁，一定要办的亮亮堂堂，风风光光，不要怕花银子，杜家这么多年，还不缺这点儿银子，莫看我们是在上书县，我要让京都的目光都聚到这里来！”
  “是，宝梅一定尽心尽力。”
  赵宝梅感觉到婆婆的气势与寻常完全不一样，不仅仅是认真，仿若是豁出去的感觉。
  想到昨日杜天翼说起的私密之事，赵宝梅的心里也更聚了精气神。
  这或许是杜家的一个重要的机会。
  是用命去搏的机会。
  成败或许只在这一次，那就要先把气势充足，让人们看到杜家无论处于何时何地，都是那般的威武不屈，是国之重臣！
  “你三姐姐的亲事不急，首先要等涪陵王府的聘礼送到，还需要时间去走仪程，只是欣儿的大婚之礼，要多用用心思。”杜夫人想到了花容，“那个丫头你打算怎么处理？”
  “花容姑娘，是欣儿姑娘赠给四爷的，那便伺候四爷更合适，如今四爷身边只有燕子一个人，原本还想请母亲再选一个，如今有了花容，倒是正好了。”
  赵宝梅面色平和，好似真在说着丫鬟而已，提起欣儿的名字，也没有丁点介意。
  杜夫人看着她，“花容应该是侯府的家生子，自小接触的事务也多，也不必单去伺候老四一个人，有什么拿捏不准的，可以让她搭一把手。”
  “省得了，母亲请放心。”
  赵宝梅的应答，让杜夫人微微点头，她看向杜天翼，却见杜天翼坐在一旁好似要睡着一般。
  “晚间留下用饭？”杜夫人得知杜威兄弟要出征，似是心生担忧，反倒对眼前的儿子更关注些。
  杜天翼摇摇头，“去赵府一趟，岳父走时，我不在家，已经离去多日，应当去看一看还有什么能帮衬的。”
  “这倒是应该。”杜夫人已知赵宝梅的身世颇为隐秘，对赵家倒是少了心中的芥蒂。
  仔细看看眼前这个儿媳妇儿，杜夫人倒是觉得她有些可怜。
  至于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她自己也不知道。
  又在这里坐了一会儿，杜天翼便与赵宝梅出门准备去赵家。
  赵宝梅不由撅起了小嘴，念叨着：“三姐姐的亲事应该是有仪程的，到时候要多请教下杨妈妈，可欣儿姑娘的大婚之礼该送什么？”
  她突然看着杜天翼，调侃的问道：“人家都送了丫鬟在你身边了，你倒是说说，该送些什么呀？”
  杜天翼狠捏了她的屁股一把，赵宝梅尖叫的躲开。
  丫鬟们立即把自己扮成睁眼瞎，而远处的权叔却看到了两位小主子动手动脚的嬉闹。
  “权叔。”杜天翼过去打了一声招呼，“侯府赠我二人的大婚之礼，都入库了吗？”
  “已经入库了，册子上记的清清楚楚，只是夫人还无心过问，四爷要看？”权叔束着手挂着笑。
  杜天翼很是不屑，“不必给母亲看了，直接找人送回京都，那便是我送表妹的成亲大礼，一件不许多，也一件不许少！”
  “啊？”赵宝梅瞠目结舌，这脸打的太狠了吧？
  赵宝梅惊愕之后，心中恍然明白，这是杜天翼在向欣儿姑娘表达他的不满。
  他已成亲，而侯夫人把二人一对儿的玉坠送回，又最终把花容留下，更是当众说出，是欣儿姑娘心系表哥，特意送了贴身的丫鬟侍奉他。
  杜天翼当时虽未露声色，可他瑕疵必报。
  只是赵宝梅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觉得他冷待欣儿姑娘？这是他的事，自己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还多了个花容。
  可要说怨怼侯夫人和欣儿姑娘送了丫鬟？
  这事儿自己也左右不了，更犯不上为此抓心挠肝的烦躁，毕竟只是个丫鬟，是否能引男人垂溅美色，还要看杜天翼是否有这个心，自己又不可能逼着他。
  赵宝梅这般思忖，紧抿的小嘴其实在笑。
  她在情感上着实是个白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其实是喜悦的。
  杜天翼吩咐马车启程，便拥着她于怀中奔赴赵府。
  赵宝梅抛开与杜家有关的一切事情，开始想着父亲，离开这么久也没来个消息？是否已经到京城了？母亲跟随去了吗？
  杜天翼之前已经吩咐下去，待他们二人到时，醉茗楼已经饭菜送到，桌席摆好。
  赵晓林和赵水天正等着二人到来。
  见到杜天翼，赵晓林的气势总矮了半截，特别是侯夫人亲至，而杜德美又即将嫁去王府，他总感觉杜家的高高在上与自己格格不入，一时间除却打了一声招呼之外，不知该说什么话了。
  赵水天没这么细腻的心思，看到二姐和姐夫到了，笑的瞧不见眼睛，“二姐，我可想死你了！”
  “倒是瘦了？学业太急了吗？”赵宝梅怕拍他肉墩墩的身体，尽管瘦了一圈，但仍旧那么结实。
  “二姐，你可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有多累！”
  赵水天竖起熊掌一般的手，开始掰算着手指头，“父亲走了以后，我要去县学读书，先生根本不给假期，若是学不好还要打板子，大哥这里忙不过来，我还要盯着家里的人收拢父亲母亲的东西，家里的厨娘跟着去了京都，换来的几个手艺太差，每日做出来的饭菜别提有多难吃，可大哥还不让我挑剔。”
  见赵晓林狠瞪他一眼，赵水天立即缩了脖子，“反正，反正我就这么瘦了！”
  “行了，那今儿就补补，家中的人手少，你本来就应该多帮一帮忙，诉什么苦？！”
  赵宝梅说完，看向赵晓林，“小侄儿还好吗？”
  “还不错，跟随父亲先去京都了，我在家中忙碌，也无暇照顾他，一切都待京都安顿下来再说。”
  赵晓林说着，突然尴尬的笑起来，“站在门口说什么？快进屋先坐一坐，家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少了，妹夫不要介意。”
  “自家人，哪会挑理。”杜天翼说着，朝后一摆手，碧兰、桃子几个立即上前开始忙着。
  赵晓林讪笑几下，便吩咐赵家仅剩的几个丫鬟摆好碗筷，一张大圆桌，只坐了四个人，倒显得有些寂寥空旷了。
  “父亲已经走了多日，还没有到京都吗？”
  赵宝梅忍不住问，这是她一直惦记的事，“走时也没告诉我，即便再忙也应该去送一趟的，毕竟是父亲。”
  赵晓林顿了下，便摆手，“是父亲不让的，说没必要还让你去送，专心忙应酬侯夫人为主。”
  “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再忙也应该去，反倒是我的不是了。”赵宝梅觉得赵晓林敷衍过重，语气更多埋怨。
  “我能有何办法？父亲才是一言堂。”
  赵晓林的话中也隐有不忿和不满，杜天翼看在眼中，转了话题，“好久没闲下来喝一杯，来。”
  “喝。”赵晓林也不客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宝梅见他不愿再理睬自己的话题，便先是夹了几口菜，随后开始悄声的问起赵水天来：
  “母亲跟着父亲一同走了吗？”
  “走了。”赵水天认真的点点头，“不过柳姨娘留下了。”
  赵宝梅眉头一皱，“她没跟着去？”
  赵水天摇摇头，“柳姨娘说是身体不适病了，没走成，父亲临走时说，让她跟随大哥一同入京都。”
  “病了……”
  赵宝梅喃喃自语，想要细问，却又觉得问赵水天不太合适，只能先把这件事压下来。
  杜天翼与赵晓林一边喝酒，一边说着闲话，赵宝梅心不在焉，吃上几口也没什么兴致，便拽着赵水天去了书房。
  铺纸研墨，她准备写一封信给赵吉祥，一是表达下未能送别的歉意，二来，也写一下自己与侯夫人后续接触的情况。
  并非是向父亲寻求什么提点，而是她想看看父亲会有什么反应，余家更是会有什么反应！
  赵宝梅想到余家，便觉心中是根刺。
  她没有与杜天翼提及“余家”这两个字，是因为她不知该如何说。
  她的心中已经隐隐觉得，余家人虽没有与自己直接有什么瓜葛和联系，可他们却一直没有彻底的走出自己的生活。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安，十分不安。
  赵水天絮絮叨叨，还提到了上一次在“灵阁”里与人打架，“二姐你是不知道那些人问东问西有多么烦人，我还以为又是什么找茬的，结果说上几句便一口京片子味儿，惹的我这叫一个烦，当时便一拳挥了过去，然后就打了起来。”
  “可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侯府的人啊。”
  “不过侯府的人干嘛去酒铺里打探这些事？恶心人！”
  “二姐，二姐？你怎么不说话？”赵水天抬头见赵宝梅写的格外认真，“给父亲写信？那我也写。”
  赵水天心血来潮，也提起了笔。
  可是空中划了半天，他却不知该写点儿什么。
  赵宝梅没时间理他，把信写好吹干，便工工整整的折叠好，放入了信封中，让碧兰去用蜡油封好，交给顺哥儿，让他寻人邮送京都。
  心里想着事儿，赵宝梅便要出去，赵水天纳罕问着：“二姐你去哪儿？”
  “我去见柳姨娘。”赵宝梅紧了紧袖口，“我要看看，她到底得的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