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不觉微微一愣，默然看着眼前情绪异常平静的她低头说话的模样，慢慢端起来面前的汤碗一口一口喝了起来。
  平常的他总是习惯了一个人吃饭，因为没有她在，那些年里他一度逼迫自己养成这样的习惯持续到今天，在同一张餐桌上只有他和她两个人面对面用餐，如同他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的画面平淡而真实，幸福得很美。
  她看他没有回答自己，不觉有些暗暗吃惊，忽然间发现自己从小习惯教训他的习惯，一直都是那么不可抗拒的存在，不觉没再继续说下去，重新拿起来面前的碗筷也一口一口继续吃下去。
  时间就这样静止了，从前那再熟悉不过的模样此时已然陌生，但他在那里，沉默抬头看向她，依旧不时往她碗里夹着她从小喜欢吃的西红柿炒鸡蛋。
  她低头看着碗里渐渐半堆的鸡蛋，直觉有些难以下咽，脑海里闪过那些艰难日子里的一幕幕，再一次抬头看了看他，不知为什么原本想的是阻止他，但......不知不觉她默然低下头，一口一口地逼迫自己强咽下碗里的菜，直到最后看到了干净的碗底。
  “瀚......我来洗、洗碗吧。”说着，她轻叹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伸手准备收拾桌上的碗筷。
  他抬头看着这一幕，默然站起身挡住了她的手，坚持自己收拾完所有的东西。
  她平静看着一切，慢慢转身走到沙发前坐下，看着墙上的挂钟指示的时间，一边估算着自己的东西到达的时间，一边在想接下来的对策。
  林泽翰现在的处境是骑虎难下，也逼迫自己无可奈何，这都没什么大不了，可如果是面对孟辰枫，她就不得不考虑影响了，不知道他打电话时候怎样说的，但既然她被迫搬入林泽翰的公寓，纵然她有多少张嘴总归是说不清楚了。
  为什么她会突然搬进林泽翰的公寓?为什么明明刚和他确认过彼此的想法，她又再一次“反复”?即使是被逼的，但总归是她给林泽翰留下乘虚而入的机会吧?
  一切一切仿佛一团越理越乱的麻团，在她的心里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而最终问题的核心都落在了林泽翰的身上，其实只要是林泽翰放手，那么一切都会就此迎刃而解，可是......但是为了以后的以后，有些事情她还是不得不去做，而且必须是现在就去做。
  趁他端来水果盘的时候，她忽然叫住了他。“林泽翰，我想和你谈一谈。”
  他半弯腰站在玻璃茶几前，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熟悉的不好的感觉依旧暗暗袭来，但他终于还是脱下围裙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一语不发地等她先开口说话。
  她回头看他一眼，暗自叹了一口气，就低下头继续说道：“该做的我都已经做过了，为了打断你现在对我已经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我只想真正问你一句林泽翰，今年的我现在三十岁，你真的觉得你认识我吗？或者说认识我足够多了?”
  他莫名沉默了，没有像从前一样习惯性地急于反驳或申辩，只是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
  她没有听到回答，也没再回头看他，只是视线看向正前方，继续郑重其事地说道：“从我和你重新遇到的那一天起，在你的心里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做十八岁的乔木伊?可你真正想过没有，我早已经说过那不再是现在的我，十八岁的乔木伊早已死了。现在的我对于你来说，或许只是比陌生人稍微更熟悉那么一点，你觉得你盲目而不顾后果的坚持和固执真的有意义吗？我、是现在三十岁的我，丝毫都不能从你的坚持里感受到快乐，这难道对你来说毫无意义吗？”
  “有。”他突然开口回答道，语气异常地坚决，目光默然看向前方。“但是乔木伊...我不相信的是，现在的你真正能忘记从前的一切从头开始?不论是关于我的，还是关于爷爷的?”
  她一听到“爷爷”两个字，猛地感到胸口一张窒息的疼，微微愣住了。
  “你难道就想不起来爷爷曾经是那么那么的希望长大以后的我和你真正在一起?”他质问的眼神指向她，深深的眼眸里有说不出来的痛苦和坚持。
  她深吸一口气，默然回过头看向他，不觉眼底有种难以言喻的五味杂陈，回想起有光爷爷的一切总会让她在温暖和怀念里感觉到深深的自责和心痛，后悔于那一天里后知后觉的自己没有留在爷爷身边，后悔于那时候的自己没有照顾好爷爷的身体，后悔于面对爷爷的突然离世只能后悔的自己。
  但“斯人已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从那一路不断抛弃和努力活着的历程中，她几乎背叛了爷爷对她的所有期待，没有成为全国一流美院的学生，没有成为一流的国画大师，更没有留得住爷爷给她的唯一家传名画，而如今只剩下这一个爷爷的愿望还能实现，她又如何能够不迟疑呢。
  只是一番纠结之下，她最终强忍着心底的难受，假装若无其事地固执回过头淡淡说道：“我没忘，也一定不会忘记。但爷爷当初肯定从没想过我和你会相隔十几年，纵然能够重逢也已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了。谈及从前，又有何意义。”
  “当然有意义，现在的我和你截然不同，从前的我和你也一直都是，为什么现在却成为了你拒绝我的理由。”犀利的提问始终紧追不舍，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
  “因为......因为我感到不快乐，这一切难道真的让你感到快乐了吗？这一段时间里，你和我经历过的，难道还不足以让你明白，现在已经是十四年后，不是我的十六岁，更不是你的十四岁?这还不够？”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强迫自己回过头，再一次重复那拒绝他一次又一次的理由，眼睛里满是无解的痛苦。
  他微微一愣，深叹了一口气就默然起身走到了通向阳台的门口，许久后终于开口说道：“是的，正如你说的如今已不是从前。那么和你心里的孟辰枫相比，难道现在的我还不足以成为你开始一段新恋情的最佳人选吗？”
  她没有想到第一次他如此坦然平静地面对自己过往所有质疑的核心问题，更没有就在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跨过了她心底所有的芥蒂，单纯地作为现在的林泽翰站在自己的面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一旁的他。
  此时，他转过了身低头看向不远处的她，向前走过来几步就淡淡地说道：“是的，或许现在的你不愿再回想起从前，也不愿将从前发生的一切作为现在我和你开始新的感情的起点。那就让我们从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开始，现在我向你做一下自我介绍。你好乔小姐，我是林泽翰。”说着，顺势就朝坐在沙发上正一脸目瞪口呆的她礼貌性地伸出了手。
  那一刻，从没想过他有如此的勇气与她重新开始，她默然间呆住了，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只感觉自己坐在那里，身体一动也不能动地像是被他此时专注而认真的目光锁住。
  第一次，她惊诧于此时自己亲眼见证的他对于自己的偏执和勇气竟是那样的义无反顾而深邃，那样的感受仿佛他早已毫不犹豫将生命的全部爱情交给了那命运注定下的女孩，那一个十六岁的乔木伊，就从来也没有后悔和迟疑过。
  那一刹，她感觉到自己突然间有一些莫名的动摇和感动，脑海里回放着那一幕幕自己不断拒绝和伤害他的场景，终于感到无话可说了，于是默然低下了头。
  此时，她只在反问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是他?还是那些来不及收拾的过去?还是从一开始就阴差阳错倍觉坎坷不平的初恋?
  他，是这样的一个他，因从前而坚持到现在，始终抱有对她不变的那份感情。
  可是她......她终于慢慢站起身，抬头看着眼前那礼貌而陌生的他，目光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伤痛，然后默然转过身走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