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昊不紧不慢地嗑着魔葵花籽，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怂言怂语：
  “我还不想死，我还年轻呢。”
  那模样，却莫名有点儿犯贱。
  吴缺踹一脚过去，但想到吴昊可能挨不住，就中止了。
  “你不想死你来干什么？”吴缺反怼道。
  “我来了又不会死，不来才会死吧，我的价值就这个，做你的备胎么……从离开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可能会有这一日。”
  吴昊拍了拍手，将满手的瓜子灰掸去，然后又拿出一盘糕点。
  吴缺忍不住道：“他们叫你来，是不是承诺了，以后可以在醉仙楼白吃白喝？”
  “嘿，这还真是我提的条件！”吴昊竖起大拇指，对自己的本尊笑了笑，“咱俩不愧曾经是同一人，真是互相了解。”
  但他这话，却被吴缺听出来辛酸。
  吴昊的条件是，在醉仙楼白吃白喝……这个条件，也算条件？
  而他之所以提出这个条件，原因也很简单，吴昊与吴缺一样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资格提条件。
  但不提，好像又完全白给，显得自己轻贱了。
  于是，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条件。
  “你……成家了吗？”吴缺坐了下来，摆出一个桌子，放上一些自己做的食物。
  桌子很长，长到不给吴昊下药的机会。
  本想问问，吴昊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但话到嘴边就变了。
  吴昊却毫不避讳地道：“与你十七岁之前，过得很相似。”
  十七岁之前。
  那是在吴家的时期，作为吴峰的血药而存在的吴缺，过得并不如意。
  而现在，吴缺仿若吴峰，而吴昊仿若当年的吴缺。
  吴昊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吴缺托底。
  “我问你有妻儿老小没有？”吴缺叹道。
  “有，现在都住在帝尊阁。”吴昊淡淡冷笑。
  吴缺感到了一丝愤怒。
  “他们这样威胁你？”
  吴昊摇头：“他们没有威胁，说的尽是好话，说我将为帝尊阁付出，扛起重大责任……因此我应该得到奖赏，我的家人也应该充分享受这份荣光……”
  “如此虚伪，应该是药王能说出的话。”吴缺点点头，讥讽道。
  这通篇没有威胁的语句，但连起来谁都听得出，那种挟天子而令诸侯的手段。
  中央神域才出事多久，帝尊阁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帝尊还没死，药王应该不会这么蠢才是。”吴缺冷道。
  “可是，他好像也没做错什么，只要他能拿回源母神树，这些许的小细节也无足轻重……手段并不重要。”
  吴昊笑了笑：“帝尊在时，可以没有什么手段，因为谁都不敢乱来。但帝尊一旦不在了，这些手段其实也很常规，哪怕是帝尊阁也会有一些，不那么光明的地方。”
  对此，两人都深有感触。
  坐上阁主之位几千年的吴缺，对帝尊阁的晦暗之处的了解，比吴昊要深得多。
  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是一个药王之功。
  “帝尊只是暂时离开，他还会回来的。”吴缺道。
  “那时候，沾染神器的人，也可以收手，他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不违反任何一条帝尊阁戒令，你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吴缺闻言，深感其理：“我就是因此，没理由揍药王。”
  “你揍他，你还违反了法令。”
  “有些人就是这么恶心，但你又偏偏揍不了他。”吴昊摊手道。
  吴缺叹息：“法令只是道德规范的最低标准，违反道德最多骂两句，但他带给别人的伤害，是十分恶心可怕的。”
  “其实你才是阁主，你完全可以搞他一手，光明正大又不违反任何条例……为什么要选择离开？”吴昊质问。
  “你还没明白么，不是一个药王而已，整个帝尊阁的强者，过半都针对过我，至少是不信任。”吴缺摇头。
  吴昊冷道：“那你就选择逃避？几千年不见，你怎么懦弱了许多？”
  “……那你要怎样，我杀个血流成河，才算不懦弱？”
  吴缺白了这厮一眼。
  他何尝不知道，这样离开只会显得自己脆弱，那么容易被人搞崩了心态。
  “我已经失去了，与人虚与委蛇的耐心，也不想再对不信任我的人，装作一副平等尊敬的模样……累了。”吴缺淡淡地昂头。
  吴昊却一笑，戳破真相：“那是因为，你强大了，强大到可比肩帝尊、时空天帝、人王冥、石中帝……这些存在的层次，你眼中已经不屑正视一个不正视你的，还是个弱者的家伙。”
  沉默了几息，吴缺缓缓点头，笑出一口白牙：“好像是这样。”
  “但凡辞职，要么待遇不好，要么做得不开心，你显然属于后者……但是你这样搞，将我又置于了你之前的位置，他们会开始不信任我了。”
  听着吴昊的不悦，吴缺笑道：“你得到这棵树，可以强势一些，你跟我是不同的，这些年你没经手政治的摧残，应该比我更热血些。”
  “我只会更软弱，我远远不够强大，甚至没有底气驳斥任何人……也许，还有另一个人，准备接替我作为神树的宿主……”
  吴昊惨笑着，放下手中的美味佳肴，道：
  “还有就是，我对自己完全没信心，我不知道未来我会否变成道尊那样……这种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真到那时候，如果帝尊阁收拾不了，我来收拾你。”吴缺淡淡地说道。
  “那您可真贴心呢！”吴昊猛翻了个白眼，幽怨地道。
  吴缺：“当年是你非要离开的，不是我非要放你走，老实说……这是你自己选的。”
  “那我是有点儿活该？”吴昊无奈一笑，嘴角的弧度，逐渐化为苦涩的模样。
  自己与自己对话，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都感觉到，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实在是太……
  “回答我一个疑问……”吴缺看着吴昊，突然想到一个，困扰了自己多年的问题。
  “你猜？”吴缺还没问，吴昊便笑了笑，笑容有些诡异，又有些意味深长。
  他仿佛知道，吴缺要问的是什么问题。
  吴缺表情逐渐凝固：“果然……算计至此么……”
  “很正常，没有强行让你这么做，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吴昊无所谓地道，他没有过强的力量，所以早已认命。
  “老实说，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吧。”吴缺又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有些事情的答案，还是不要深究地好。
  过于纠结，毫无卵用，只能让自己情绪莫名低沉。
  “源母神树虽然强大，但我也要提醒你，给了你也不要飘……他们有的是手段，针对这个。”吴缺提醒吴昊，不想让他成为牺牲品。
  吴昊淡淡点头：“我知道，噬神蚁么……帝尊养的那只，我已经见过了，说实话，很威猛。”
  “他们竟然直接告诉了你……”吴缺深吸了口气，“还真是药王的风格。”
  “帝尊喜欢钓鱼，药王喜欢警告试探，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只要我不作死，他也拿我没办法，还得供着我，其实也挺好。”
  吴昊还是有些觉悟的，有些东西他无法自己做决定，但许多事情他可以。
  “对了，他们还让我带青帝回去。”吴昊说道。
  吴缺点头：“也好，有源母神树存在，青帝可以恢复更快。”
  “不……”
  吴昊摇头，正色道：“他们不会允许，青帝与源母神树在一起，其实你让它们待在一起，已经让有些人发毛了。”
  “青帝若是占据了源母神树，你想过后果么？”吴昊问道，语气正色。
  吴缺微有些哑然，半晌后道：
  “药王他竟然可以想出这样的理由？”
  “我看他是不想让青帝恢复，免得受到青帝的胖揍吧？”
  当年药王为了对付天尽头，将青帝作为了获取重云信任的祭品，那下手可谓是果断至极。
  虽说是为了大局，但这样的手段不可谓不狠毒。
  从那时起，吴缺便对药王，时刻都保留了一个心眼儿。
  那是一个，完全可以为了嘴上大义，为所欲为的人。
  “其实我没太明白，药王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吴昊道：“帝尊没死，迟早会回来，其他强者也都在世，至少现在如此……药王他就算能把持神器，又有什么意义，不久就会退下来……”
  “呵呵……”
  吴缺笑了笑：“那你就小看药王了，他要的可不是一时的权势。”
  “那他想要什么？”吴昊不解，他虽然是吴缺本源分身，但没在阁主这个位置上待过。
  “他要的是万古流芳……就像是当年，促成人族融合万族血脉一样，造就出源界人族这样足以一统无极道界的生灵，对他来说已经是历史上极为惊艳的一笔。”
  吴缺摇头：“但他不会满足，他已经喜欢上了，这种荣誉感……如果帝尊阁可以在他手中，统一无极道界，那么对青帝下手灭掉天尽头；对我试探逼迫，赶走我……也就很有必要了。”
  “他可以得到一时的权柄，而在这个时期他如果运气够好，将无极道界一统……那么他的历史地位，将彻底与太初、帝尊以及时空天帝、人王冥等人并列。”
  甚至，直接与帝尊并肩。
  这都不是什么难事了。
  “这……”此一言，令吴昊沉默了片刻，而后缓缓点头，笑得嘲讽又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