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惊疑不定地看着那枚在蒲草中挣动的蛋，终于，那枚蛋突破了蒲草茎干的束缚，落到了豹子滚出的那一片蒲草倒伏的地方。
  朦朦胧胧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响在蛋壳里。
  豹子贴在地上靠过去，渐渐听得清楚了，那竟然是细细碎碎的兽语。
  “哑咤哑咤（该死的！好硬！讨厌！出不去！）……”
  看着在自己面前蹦蹦跳跳的蛋即将蹦到自己的脸上，豹子冷着脸伸出右手，捏住了蛋的尖端，将它固定在原地。
  “哑（？？？）？”
  豹子默然地垂下眼，压抑着声音清了清喉咙，低语发出了韵律奇异有力的嘶声。
  “嗷（你还没到孵化期，安静点。）～～”
  那枚蛋听到声音，忽然静了下来。
  魔物天生便懂得兽语，纵使是不同种族的魔物，彼此也能交流。
  外面的战斗在继续，蒲草里却是安安静静的两个生命，对比鲜明。
  “哑哑（呐，你是什么魔物？请你帮助我，我可以报答你！）～”
  那枚蛋又忍不住开口了。
  实际上，它不知道它能在这个时候说话，本就是一件神奇的事情，更遑论它能有清楚的意识和逻辑了。
  豹子秉承着安静躲藏的原则，不想开口。
  那枚蛋试探了几下后，变得焦躁起来，再次乱动起来想要挣脱豹子的控制。
  豹子眼眸暗沉地看着动弹不止的蛋，眼中的情绪渐渐变得深色。
  他明知道就算不理这个蛋，该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有丝毫改变，但……
  “（哦，你想做什么。）”
  那枚蛋感受着外面摇摇欲溃的黑色能量团，急急地开口了：“（求你，求你把这该死的蛋给破了，我要出去！）”
  “（雷纹乌羽，你真正的孵化期应该在两个星期以后——你要想好了，你们种族由乌鸦进化而来，一切的雷电兽能都附着在蛋壳的发育上，待雷纹蛋壳发育成熟后融入你们的鸟躯，你们才会拥有雷电的能力，若不然，你们只会是一只有了些许兽能的弱小乌鸦！）”
  那枚蛋似乎被严重的现实镇住了一瞬。
  一瞬，转瞬即逝。
  下一刻它再度疯狂地震颤起来：“（求你破了它，我只要见母亲最后一面了求你了！）”
  不远处黑色能量团已经彻底地黯淡了下去，微弱地抗拒着墨绿大潮，那道虚弱的生命，就像是风中的烛火，颤颤将息。
  它想好了。豹子的心头划过这么一道感觉，他隐约觉得，蛋内的生命已经慎重、坚定地做出了决断。
  “（好。）”
  豹子捏着蛋尖的手指一动，墨色的兽能袅袅升起。
  蛋壳裂开了，缝隙间泄露出了微亮的毫光。
  ……
  雾獭埋在雷纹乌羽颈间的头颅终于抬了起来，它懒懒地打了个饱嗝，周身凝固的兽能波动隐隐有些活跃的迹象，这意味着那道不可捉摸的黄金阶天堑开始松动了。
  抖了抖自己墨绿色的毛发，雾獭满意地晃了晃脑袋，醉酒似的挪动着步子，长长的牙钩破战利品的皮肉，拖着它缓缓消失在了沼泽更深处。
  遥远的彼方，一阵娃娃哭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哇～哇～（大王万岁！大王万岁！）”
  *****
  高高竖起的蒲草丛后，一只瘦小的、营养不良的黑色小鸦仅仅只有巴掌大，颤抖着身躯死死盯着蹒跚远去的得胜者。
  它的双眼竟是染了血一般的猩红。
  “（看完了吗？）”良久，豹子才叹了口气。
  羽毛上没有雷纹的小鸦默默地缩了缩寒冷的身子——它的羽毛没长全，甚至连脚爪的发育也还没有到位，此刻只能靠豹子捧着它，才能勉强看到蒲草外的风景。按照魔物的生存标准来看，它已经长废了。
  它分开稚嫩的喙，喉咙里盘旋了许久的悲鸣迸发出来，长长地振动了凄厉的空气。
  “哑——……”
  “哑——……”
  恨的种子俨然在它的心中种下了。
  “……”
  “咿（嗯……唔？）”
  小鸦惊惊地睁圆了眼，感受着豹子轻轻将它虚拢在掌心的双手，一股温热的舒服的体温包围着直冲它脑门，它的思绪“哄”地软成了一锅糊糊。
  保持着托捧的姿势很长一段时间，豹子才艰难地放下左手，单手托着雷纹乌羽站了起来。
  稀疏的晨光穿过透明的云层，泼洒在沼泽地上。
  青白雾气已经散了，豹子仰首看了看柔和的日光，明白现在已然是清晨。记得昨日起雾的时候，他还在吃午饭呢。
  看着不说话的雷纹乌羽，豹子心下明白，那些青白雾气怕是雾獭举一族之力共同制造出来的，原先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遮掩大战，更是为了让雾獭王的大招力量更上一层楼。
  换句话说，雷纹乌羽母亲的形单影只，打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它的结局。
  豹子以一个极缓慢的速度蹲下来，将托着雷纹乌羽的右手垂至地上，与沼泥贴平。
  按理说雷纹乌羽应该跳下去离开了，从此两个生命再不相见，缘分到此为止，豹子也算是还了雷纹乌羽母亲巧合的救命之恩，心安理得。
  但小雷纹乌羽却只是不安地扑了扑翅膀，往豹子未曾摇晃过的手心缩了缩。
  豹子眼中神色并未有诧异，他很平静地看着小雷纹乌羽的眼，淡淡道：“（你决定要跟着我了。）”
  “咿。”
  小雷纹乌羽轻轻地叫了一声，它毫不退缩地直视回豹子的眼睛，圆圆的鸟瞳袒露着一览无余的真诚。
  一种奇特的默契感在两者的对视中油然而生，好像两个孤独的灵魂合而为一。
  “（我的名字是豹子。）”
  “（叫我小鸦吧。）”
  “（你打算怎么处理你的其他兄弟姊妹？）”
  小鸦回头望了望蒲草深处，语气带上了几分波澜不惊——经历过刚才的一切，它已经没有了天真。
  “（我管不了它们……）”
  豹子点点头，托着小鸦一踉一跄地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都很饿了，亟须进食补充能量。
  ……
  另一边，青白雾气被沼泽地中心的雾獭王长虹吸水般抽离，渐渐散去。
  晨光穿透未散尽的烟雾落在北线队伍人们的眼里，就像是最耀眼的强光，麻木了青白色的视网膜被刺激得不住流泪。
  冰韬捂着刺痛流泪的双眼，大声呼唤着走散的队员和士兵。
  青白雾中夹杂着剧烈流动的气流，再加上躲藏于灵雾中的兽能长久的作用，惑人神志，将好不容易聚拢在一起的人群又分割得支零破碎。
  回应寥寥无几，不过半百。
  过了一阵，冰韬终于能撑开湿润了些的眼睛四处张望，把东倒西歪、又饥又渴的人聚拢到一起。
  看着剩下的四十多个人，冰韬蓦然觉得有些不对。
  “白荷呢？”
  “雨儿！冰至卿！”冰韬高喊几声，回音四散消失在了远方。
  形势再次变得严峻起来，但冰韬并没有惊慌。
  走散是猎人必须时常经历的一种困难，从冰河世家出来的三名驯兽师虽年纪青青，但也懂得团结起身边人来保护自己。
  冰韬凝视了远方一会儿，道：“暂时没什么办法了，我们现在出发去找活水补充一下水分，应该能汇合一些猎人。”
  “希望他们也都成功地聚集到了一些人吧……”冰韬叹了口气，拍拍侥幸未被吹得太远的龚年。
  对方此时的神情正是一脸惊慌、迷惘与失措。
  冰韬用一种怜悯的眼神近距离看了看他无神的双眼。
  “我提醒过你和你的手下商量好走散的集合办法，我记得你没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别问我为什么我知道，你们做的自大的聪明的事我都有了解，一件不落的那种了解。”
  说到这里，冰韬又想到了同样不知所踪的豹子，担忧地轻轻拧了下眉头。
  “再这样，拖累到我的队员，我就要发怒了。”
  “啪啪”声重重响在龚年的肩头，龚年失神地看着冰韬转身带队的背影，脸色微微泛青泛白。
  他现在的脑子里可谓是乱成了一团糨糊，出现得最多的画面竟然是半小时前无数次将要被刮走时，身后那几个猎人突然传来的大力拖拽。
  说不清，有一种让他印象如此深刻的感觉。以至于龚年在眼睛好了以后，视线第一时间就找上了那两人的脸。
  棕黄色的坚毅脸庞，有点油腻，装点上了大小结痂的伤痕——两张穷人的脸。
  远远地响起冰韬中气十足的声音：
  “这几种植物一般长在地下水比较丰富的地方，我们现在跟着它们的生长区域过去，不要掉队……”
  龚年赶忙恍然大悟一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