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羲轻轻一笑道:“这很好啊，你们早该在一起的。”
  “到时候还望你赏脸来喝一杯我与苍漓的喜酒。”妘婳起身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往妘阁内走，沉声道:“衡羲，我就不请你进屋小坐了，苍漓知道的话会吃醋的，你也知道他那人心眼小醋劲大，一闹小脾气是很难哄的。”
  “拾儿。”
  这一声轻唤生生的令妘婳脚步一顿，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她扭过头望着衡羲，叹口气道:“衡羲，我不是你的良人，所以别再对我执迷不悟了，你对我有多年的照顾养育之恩，他日你若遇到什么麻烦，我和苍漓定会不遗余力地相助。”
  衡羲低头望着地面上他被日光拉的极长的影子，苦笑道:“上神恕罪，衡羲逾矩了。”
  “无妨。”
  衡羲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在收回泪水，他抬眸望着妘婳，笑意温柔道:“衡羲今日冒昧叨扰，乃是为了归还上神的一件旧物。”
  他轻轻摊开手掌，掌心上赫然是一只镂空错银线的白玉香囊。
  “我从不佩戴香囊。”妘婳心中不忍，淡淡道:“这香囊想来应是我乔装成仙娥时无意间留在身上的。”
  她扮成仙娥进入天宫那年，天宫的女神仙不论尊卑都喜欢在腰间挂上一只镂空香囊，熏的遍体生香走路时还带着几许缭绕的烟雾，她那时随便扒了一个小仙娥的衣服套上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想来这香囊定是落在莲池畔又十分凑巧地被衡羲捡去了，继而令他睹物思人几千年，她真是害人不浅。
  衡羲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去，苍白的没有一丝生气，身子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好几步，勉强在原地站定，颤声道:“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多情……”
  妘婳早年间也不乏资质出众的追求者，但她向来是个杀伐果断坦白直率的性子，所以那些追求者无一不被她的铁石心肠冷言冷语打击的无地自容落荒而逃，她的行事风格的确是残忍了些，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如果连自己的心都要委屈那活着还有意思，若换做以前，她只会嘲笑那些追求者心里承受能力太差，只是如今看着一脸茫然的衡羲，她冷硬了几十万年的心肠难得柔软了一瞬，思索许久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她长叹一声道:“衡羲，不是你自作多情，而是我太过无情，你看开点吧。”
  衡羲是个好人，可惜遇到她这样一个无情的人，所以注定只能伤心了。她欠了他十数年的养育照顾之恩，这笔人情债她会还，但她也绝不会给他丝毫的希望与机会，她必须划清与衡羲的界限，否则会让他更加难以自拔。
  虽然会对衡羲感到抱歉，但是没有办法，她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苍漓，再无法容下其他人，她不希望衡羲成为扎在苍漓心上的一根刺，即使苍漓根本不在意衡羲的存在，但她也不想有丝毫会令苍漓不快的事情发生，所以她就只能当这个坏人了……
  爱情也许就是这样自私，自私的只能考虑到心爱之人的感受。
  衡羲手掌猛地紧攥成拳，细碎的玉屑自指缝间坠落，他望着妘婳渐渐远去的背影，笑得凄凉道:“你虽对我无情，我却不能将你轻易放下。”
  身形一闪，眨眼间便落在妘婳面前，妘婳神体虚弱自然不是他的对手，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定住，他叹口气道:“当年全因我一念之差才会引出今日如此多的纠葛，就让我消了此业结束这段孽缘吧。”
  “衡羲，你要做什么？”
  妘婳奋力挣扎却依旧没有作用，抬眸望向站在她面前的衡羲，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恐慌来。
  她从不相信衡羲会伤害她，他对她用强定是做了什么她一定会拒绝的打算。
  衡羲自顾自道:“你本该是这世间最美的新嫁娘。”
  天地间仿佛是绽开万千灿烈金光，晃得妘婳睁不开眼睛，恍惚中，她于漫天华光里看见衡羲身后生出一对翙翙的赤金色羽翼，熠熠生辉甚至夺去了太阳的光芒。
  听闻羽人族中最高贵的血统便是金翅鸟，她一直未曾亲眼见过，今日倒是见识了，只是羽人一族终其一生只会在出生与死去之时显露原身，衡羲如此做，怕是要一命换一命。
  “衡羲，本上神命令你停下，你听见没有！”
  她疯狂地低吼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叫嚣着要脱离她的骨骼，血液在翻腾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狠狠抽离。
  “衡羲，我会恨你的，我一定会恨你的。”
  衡羲一怔，嘴角溢出一缕血丝，轻轻勾了下唇角，道:“你不会。”
  妘婳神色沉痛，凄楚道:“师傅，我不值得你如此对我。”
  衡羲唇畔绽开一抹如青莲般温雅无暇的浅笑，目光柔和像是幽凉夜色中皎皎盛开的昙花，许久，他轻轻说:“值得。”
  这一句值得也许早在千年前天宫内的惊鸿一瞥便深埋在他心中，只是他一直未能说出口。
  千年前的那场天地大劫世人只道他因心智不坚被隗琦强占了身躯，却无人知道令他心旌摇曳心生妄念的根源是她。
  他忘不了她对他说的那些话，忘不了她眼中那样璀璨明亮的光芒，忘不了她于黑暗之中给予他的那些温暖。
  渴望与她见面，渴望再与她多说几句话，不知不觉间渴望成了执念，当隗琦告诉他只要献出身体就可以满足他的愿望时，他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他如愿以偿地见到她，即使她不再是与他初见时的模样，但他仍旧能认出她，那样一双坚毅明亮的眼睛他永远不会认错，他知道了她的身份，上古尊神妘婳，他也知道了她爱的人，九天战神苍漓，他从来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可到最后却也是他亲手害死了她。
  后来他自我放逐于凡间，希望能在这苍茫天地间找到一丝她的影子，也许是老天可怜他，他找到了转世的她，从那一天起，他就发誓要保护她一辈子，是赎罪也是深爱。
  抬头望着如同被清水濯洗过的碧蓝天空，他仿佛重新回到与她初见的那日，她身后的天河中是开得灼灼繁盛的红莲芙蕖，素白清秀的脸上浸着如春日山花般烂漫的笑容，只那一瞬便令他沉迷。
  他侧眸望了一眼匍匐在地神情惶然的妘婳，目光落在她的乌黑的发和雪白的脸颊，果然她这个样子才是最美丽的，只可惜这美丽不属于他。
  感官一点点麻木，那些灼烧般的痛楚渐渐无法感知，在迷蒙视线中，他仿佛看见漫天燃烧的红莲业火正在将他吞没，很美很美的景象啊……
  能这样美丽的离去，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苍漓自北荒赶回来的时候，望着一脸颓废委顿在地的妘婳时心头不由一惊，俯身拥她入怀，手指掠过她不再雪白的青丝，沉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阿漓，衡羲死了，为我死了。”
  妘婳捧着一颗青色琉璃心眼神空洞地喃喃低语。
  苍漓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他只能用拥抱去安慰她，垂眸望着那颗青色琉璃心，眉心划过一缕痛楚。
  根本没有什么五色露，一切都是衡羲布的一个局，衡羲利用他急于救治阿妘的心情刻意支开他，趁他不在阿妘身边的时机，强行将阿妘体内的疠毒转渡，然后又为了不留后患放了一把红莲业火将自己给焚了，步步算计般般筹谋只为了成全他与阿妘。
  此恩此情，他永世难还。
  十五年后。
  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山明水秀。
  一座简朴素净的茅草屋中，悠悠琴音如水流淌，一袭白衫的男子缓缓起身，掀开垂下的床帐静静坐在床沿，低头凝望着睡梦中的女子，半是无奈半是抱怨的说:“说好要举行的婚礼都已经拖延十几年了，你要睡也得等到拜完堂成完亲之后再睡啊，名分很重要的，阿妘。”
  衡羲虽将她身上的疠毒尽数化解，但她的元神终究受了些损伤，她这一睡便是十五年，其实他并不害怕等待，可他终究是希望她能尽快醒来的。
  窗外，日光微醺，迷苏沙华浅紫色的花瓣飞扬旋舞，又是一年盛夏。
  苍漓抬眸望着窗外盎然的景致，脸上的笑意微微苦涩，喃喃道:“迷苏沙华又开花了呢，阿妘，你不起来看看吗？”
  “怎么跟个小媳妇儿似的，阿漓？”
  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笑语，带着几分慵懒的漫不经心。
  苍漓僵直着身子坐在床沿，仿佛已经傻掉，呆愣愣地不敢转身也不敢有一丝动作。
  妘婳纤长的睫羽微微轻颤，秋水般的眸子缓缓睁开，扭头望着背对着她的苍漓，下命令似的道:“转过头来，看着我。”
  苍漓像是木偶一样僵硬地转动身子，凝眸望着妘婳清妍的面容，恨声道:“你个没良心的，终于知道醒了。”
  妘婳扑进苍漓的怀抱紧紧揽着他，轻轻道:“我知道错了，阿漓想要什么补偿。”
  “和我成亲。”
  “好。”
  “给我生个孩子。”
  “好。”
  “最重要的是你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
  “好。”
  苍漓眉头微皱，低头看着妘婳，疑惑道:“阿妘，你怎么变得如此听话了？平日里你可是最爱跟我唱反调的。”
  妘婳想了想道:“没办法，谁让你是我男人呢，我心疼你，所以对你有求必应。”
  “那我一定多向阿妘你提点要求。”苍漓忍俊不禁道。
  妘婳轻吻着他的唇瓣，笑道:“得寸进尺。”
  “我就是得寸进尺又如何？反正阿妘永远都会纵容我。”
  当你纵容我喜欢上你时，我就再也无法收敛自己的贪心与欲望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