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浮舟此人，不是个好东东。
  我遇见他的时候，正逢天狗食月，我就看见他倒挂在树上，一脸死气。我还以为碰到死人，正心善准备埋了。埋到半截突然一声鬼笑，吓得我半死。他却窜天猴一样跳到树上，笑得鬼哭狼嚎的。那就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天狗食月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捡到一个讨债鬼。
  然而这个讨债鬼真的不负盛名，我这条小命都差点交代在他这了。
  他是幽冥族族人，却也是少年难训，私自逃离。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刚好准备回去，只是他需要一个女子，恰好就逮着我了。
  按理来说我是不会理这些事情的，但偏偏还是掺和进去。原因在于他这个浪荡不羁的风流子浪子回头是为了他妹妹。
  犹如冥冥之中，我回到以前哥哥离家出走之时，那山坡上风再和煦也是刺骨。
  我答应了。
  月色迷蒙，淡淡地浮着一层薄烟，有些花香。船头有幽清的箫声，有人立在月影中，许许水声，藏着无尽的思绪。撑着头看着月色安逸，天地间就剩下一曲清箫。
  恍惚间有灯花爆开，惊醒了伏在案几上瞌睡的人，盈白的半颊晕染得温暖，浮着一层纱。
  浅色迷光漂浮在周身，观鱼睁开眼，睫羽漾出一阵光晕。素净的脸上微微有些迷糊，铜镜中是一张普通的容颜，没有绝色，但胜在白净。
  她生带异香，周遭围绕着游灵织就的光雾。
  轻轻手翻动竹简，宁静如水的夜里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有幽幽的絮语，似梦如呓。
  “她，回来了。”
  只有翻动的廊下竹帘翕动，嫣红花瓣飘进屋里，携着半场幽香。
  “未晚未晚！”我敲着他屋外的窗，漏出一丝光亮。那人正头疼呢！
  “林茉！”
  “我在！”直接爬进窗户里，把头探进去。
  “能不能严肃点。”
  “好嘞！”
  不知怎的我就想捉弄他，他好可爱。已经上船的林锦冷哼一声，默默掏出亮晶晶的银针，瞄了我一眼，立马狗腿地跑过去。
  “锦儿，消消气。我就觉得他好玩，我不做什么的。”
  “哦，原来你还打算做什么的。”我就玩玩而已。头上一大爆栗，疼死了！
  “林茉莉！你给我矜持一点！别再搞七搞八的。”我捂着头，难道我以前也是个好色的？还以为是爱茉莉有的毛病呢。
  已经可见岸上的人烟，横悬着的奇怪吊桥上有一抹飞扬的红色。难道又是美人！兴奋得我睁大眼睛努力看，结果船靠岸，看清来人，失望失望。
  那穿得像孔雀一样的是讨债鬼月浮舟。
  “阿茉啊！你还活着啊！”笑得花枝招展的，什么鬼天气还摇着把破扇子。
  “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羞耻地穿的花里胡哨的！不要脸！”趁他不注意，直接上手掐掐他的脸蛋。好嫩啊！这还是那个皮糙肉厚的不要脸吗？
  月浮舟好脾气地任我上下其手，还笑眯眯地打量我。
  “啧啧啧，阿茉啊！你混的就不咋样啊！瞧着这皮子糙啊！”
  捂住脸，果然还是那个嘴欠的！
  花开满了半山腰，紫色的烟气缭绕着青碧的山峦，楼阁隐约在山岚中，犹如仙境。
  看着眼前的佳肴，满心欢喜。晏未往无奈地扭头看着上座，月浮舟展开他最为臭美的扇子遮着脸。似乎从林茉一下船到现在他就一直没放下来，怎么？怕她看上了？晏未往端起面前的清酒饮了一口，味道甘醇。
  “诸位辛苦了，宴饮后歇着吧。”声音隔着扇子传出来，有些大舌头。
  众人退席后。
  扇子轻动了一下，露出一双漆黑眼睛来，左右环顾，嗯，没人。撤扇。本来白嫩嫩的脸上被掐红一片，还有几处可疑的抓痕。
  “林茉莉花！看！你把小爷我的盛世美颜弄成什么样了！”小爷的手都酸了！
  “谁让你说我皮糙了！欠揍！”我边吃边撸撸袖子，势必把这些年欠的打回来。
  “别别别！”一把窜到我面前，吓得我差点噎着，没错我就是一直在吃。
  “有正经事呢！”突然装模作样起来。
  “先说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呢！”这葡萄不错。
  “这不明摆着的吗！”他撩起衣摆直接坐在我旁边，衣摆上是繁花簇拥，真是骚不死他！
  “我瞧着南边天有异象，气息绵长，灵气充沛，又隐隐有熟悉之感。看着最近圣岐家的找人没有以前利索，还有芜山那震动我也是有所耳闻。能把这一切联系起来的，就只有您老人家了。您从棺材里出来时，腿脚还好吧！瞧着还挺健壮的，最多就几百年寿龄吧！”
  瞧着嘴贱的，狠狠咬一口肉，嗯，好吃！借着油腻腻的手在繁花盛开的衣摆上揩揩手。顿时一张白包子脸皱成饺子。
  “你信不信我拉你垫棺材板啊！”
  “不敢不敢。”擦干净手，一把扯着他前襟拉过来。
  “到底是什么事？”
  “这里不方便说话啊！”切！还卖弄关子。掏掏耳朵，准备回去睡觉。
  “诶诶诶！别急嘛！真是越老越急躁。”我回头，他最后一句就生生咽在喉咙里。
  “事关长生。”我停住脚步，帘外是清风徐来，水蓝天空如洗。月浮舟边咳边说，眼泪哗哗。
  “长生？难道是那株药？”
  “对对对！”
  “那也没什么的，为何……”我突然噎住。缓缓回过头，恰似那年乘风欲归，我将通往花谷的捷径设在宁冥川。本是想无论怎样月浮舟终究会帮我，可是……当初我好不容易赶来宁冥川，却是见林葹带着宗族一众从捷径出来，冬忍花泣血。
  生生掰断桌角，木屑乱射，月浮舟连忙护住脸，胆小地探出头看看我。
  “你是查到什么了。”我摩挲掌心上被桌角刻出的痕迹，红肿着。当初之事也是心头难消的伤疤。
  “你信我？”我抬眸，他脸上还残存着我掐他的手印，眉眼不似当初轻佻，隐隐可见眉间纹，他这些年大概也不好过。
  “虽然你此人不可靠，轻浮飘飘。但是你至少我是信得过的。”不是他，他没有理由害我。况且我当初也是心急如焚，愤然将赶来接应我的他直接推到宁冥川里，虽然他是幽冥族人，但是平稳如镜收纳世间幽冥之力的宁冥川水会侵蚀他的幽冥力。想想那时他一身骚包红衣黑色斑迹点点，身形狼狈，整个宁冥破败气衰，应该也是恶战了一场。
  “你信我！那就好那就好！”他高兴地跳起来，傻乎乎地笑着，摇着扇子却打到自己头。傻笑着捧着葡萄讨好地看着我。
  真是傻啊！白了他一眼，摸了颗葡萄吃，好酸啊！这讨债鬼丑手。
  “说正事。”
  “当时你给我那株药不是被我养的快死了吗！我就去问问圣岐家那冷脸罗刹，就是林锦。她说要种在那灵气充沛的地方，我就想种在你当初设的通道边上。后来……嘻嘻！越过越过！我现在发现有人在找那株长生草，还知道位置。我就想那人或许就是当初告诉浮生殿那通道的人。”
  “怎样！我可聪明吧！”说着还眨眨眼睛。
  “嗯。”其实我已经不是多想知道是谁了，终究罪魁祸首是林葹。
  “你想怎么做？”宁冥川吸纳世间幽灵，渡河黄泉。这殿里浮光跃金，携着幽灵细碎的光芒闪耀。这是幽魂破碎的神识在这最后的川水边浮沉直到消散，才是一个人完全的消失。
  我伸出手挽住一片浮光，清凉如水，一捧清水盛在掌心，有景象映照在其中。这是游魂残留在尘间的眷恋，也是羁绊。
  我愣愣看着掌心，那景象一遍遍变化直到消失不见，浮光散落，水流汇入宁冥川水，携着往生。
  也是放下了。
  或许我也曾经在这宁冥川边走过一遭。只是当时，我瞥了一眼月浮舟，我这个损友会不会也像我这样盈接住我的游识，看到我的眷恋。
  “你还玩这个啊！不过也是挺久没这样子了。”浮舟轻轻地笑，有些腼腆可爱。
  “浮舟。”我低低念叨着。
  “干，干嘛？我没有惹到你啊！”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真是……皮贱贱的。
  “过来。”我拍拍自己旁边。
  “林茉，哦不！林姐姐，林祖宗！我错了。”又在作妖了。努力让自己笑得和蔼可亲。
  “过来。”
  远远隐在山岚里的碧色宫殿终年如同隔离尘世一般安静祥和。虽然这只是崇尚幽冥法的一处集聚地，但是却灵气浓郁，道法自然。比自称正派的宗族显得更加正统。
  “啊！”有一红色流光从山岚里穿透出来，声音中气十足，响彻云霄，惊起一群白色山鸟。
  山下正在威严地训练弟子的师父突然抬头，企图用老花眼看清。有眼尖的弟子惊呼，“那不是教主吗？”说完被师父敲了一下，不解委屈极了。
  “不准说！”浑浊的双眼看着高耸入云的宫殿，檐下凤铎清灵摇晃，洞穿尘嚣的响乐吸引了川水边的游识，集聚在风铎边，无风起舞。
  晏未往拎着酒壶，倚靠这回廊望着对面轻掩的门，听着银铃的笑声。
  抬手按住心脏，左手掌心缠绕着特制丝绸，像是遮挡住本是袒露出来的秘密。
  “林茉？”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有些绵绵的暖意在胸腔回荡。
  不觉挑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