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唯。
  海门霍家的嫡系子弟，没有看见任何的习药经历，却是这么一身好医药功夫，想来确实是世外高人教导所致。
  莫老望着店铺门口的目光有些沉痛。
  小唯丫头空有本事却不考进医药系塑造，而是去那个与医药毫无关联的智学系蹉跎时光。
  眼看明珠将蒙尘。他不忍心。
  更加不想看到的，是万一丫头想不开了，与这小子走上一样的道路，或许还不如，那这于自己于天海国于这世界极度不完全的医药体系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不幸。
  上回在药材市场，看见丫头那番对药材的绝佳见识，以为丫头主要修习药师，可以看病，却不能行医，可一听到刃小子说丫头让他帮忙找兽骨针，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丫头不止是药师，更是医师，就是不知道究竟学到了哪种程度，越想越静不下心来，想马上见到丫头。
  所以他才会忍着这么个不开窍的小子在自己面前晃荡，而不是恨铁不成钢的再度甩袖离去。
  至于师门问题，全看那丫头的意思了。
  莫老抚着一把花白胡子思量着，世外到底与这人世间不同，丫头既入了世，那就必然不可免俗，若是可以，他想趁丫头心性还未完全定下来的时候就早早的引导她走上医师的道路。
  如今的社会，药师占了大多数，西方医师又占了主流，战争让时代的文明传承形成了断层。
  他不想等他这一批人百年归去后，泱泱天海国的古老医师一脉，却没了撑门面的当家人，这让他们这群老家伙怎么能安心离世，又怎么敢呢。
  学区街，『圣人坊』。
  霍小唯看着店铺门口的两挂悠然飘荡的红灯笼，走了进去。
  还没等她喊出那句学长，就看见上官刃旁那位熟悉的老头，脱口而出就成了，“莫老头……我，咳，呃。”
  日常吐槽惯了的称谓一时间没改过来，霍小唯有些微窘，接着就厚着脸皮一笑，走上前去，行了一个晚辈礼。
  “莫老先生好。”
  药柜桌台上，看到莫老珍而珍之拿出绸布包裹的兽骨针，摊开来摆在她面前，霍小唯也不禁面色沉重起来。
  “丫头，这兽骨针可是你需要的？”
  “我看看。”霍小唯拿出几根针来，依次用眼睛看，用鼻子问，用手指感触，半晌后才面色微缓的点点头。
  “羚骨腿骨，骨龄在百年以上，已经是不错了，目前为止，这个兽骨针也是最适合我现在的体质的了。”
  不错就不错，适合就适合，可这丫头连掩饰都懒得的遗憾语气是想咋样，莫老原本还有些自得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有些黑。
  这可是百年羚骨！百年！举世难得的好不好，是他老头子多年的珍藏，平时都不舍得拿出来，哼，不识好歹的蠢笨丫头！
  莫老气呼呼的把头往旁边一挪，正好瞥见身后幸灾乐祸的上官刃扶着眼镜笑得别提有多畅快了。
  莫老立即一扬手里药杆子，轻抽在上官刃的脑门上，上官刃笑声一噎，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他捂着脑袋，不明白从哪里招来的这天降横祸。
  霍小唯轻轻笑着，对那可算散了几分郁气的莫老道，“莫老先生，这兽骨针可能借给我一段时间？”
  莫老却是问她，“你要这兽骨针可是为了救人？”
  霍小唯点头，神色认真，“一个朋友，脸上有十多年的毒素未清，第二个疗程，我需要它。”
  “胎毒？”
  “嗯。”
  “这倒是难得见到的病症。”莫老慢慢把绸布卷起来，放到霍小唯手里，“丫头，药师公会的考核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开始了，你要参加的是药师考核还是医师考核？”
  “医师。”
  霍小唯收好了放进储物盒里，笑道，这是她早就打算好了的。
  药师需要的是对药材药性的熟知程度，她能闻丹知方，问木而知药性，欠缺的只是对外界新晋西医药物的磨练，参加不参加药师考核都无所谓，可医师不同，如果以后她要开办炼药厂，甚至医病救人，有个医师证都会方便许多。
  更何况医道一途永无止境，她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在她看来，生活这么一个医学兴盛的时代，不止是中医医师证，还有西医医师证，都对她的未来有极大的帮助，她都需要一一拿到手中。
  “是医师就好，是医师就好。”
  莫老很是欣慰的摸了一把胡子，看着霍小唯的眼中都忍不住带着一丝笑意，不见人前莫大师的那般稳重威仪，更像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
  “丫头啊，这兽骨针就别说什么借不借的了，你拿去用就是。”
  “那您――”霍小唯皱眉，有些不大愿意接受这般的馈赠。
  “丫头你就拿着吧。”莫老摆手，很是伤春悲秋的感叹道，“诶，医道一途不易，能有你这样的后辈更是不易，就别多说些废话了，只是无缘见到丫头你的那位世外师傅，不然，倒是可以好好请教一番了。”
  刚进室内仓库里对药材出入库单子的上官刃一出来就听见这句话，太阳穴一跳，脚步就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摔倒趴在地上。
  他扶了扶眼镜，装模作样的在霍小唯身旁不远处一边研磨着药材，手里石杵一下一下极有分寸的砸进捣药罐里。
  果然，不到一会儿就听见那位温良和顺的未来师妹眨着眼睛，低垂了头遗憾道，“可惜家师已经仙去，不过，还是要多谢莫老先生的好意了。”
  莫老立即就喜上心头，表情更是一派凝重的略带惋惜了安慰了霍小唯几句后，就顺势问道，“丫头，你可愿叫我一句‘老师’？”
  霍小唯沉默了。
  她是药族血脉，神农传人，医道一途已经有了师傅，就是现实生活中的那个说要做她师父培育她的苏长情也大多只是玩笑成分，居心不良犹不可知，心怀鬼胎确是肯定的。
  唔，苏长情她是看不透了，可那个学生会长倒是挺可爱的，也不知道是苏家的第几位公主。
  还有宁蔚蔚说的她是得了病服药不当才导致如今的形貌体态如孩童一般，可自己的感知无论怎样也无法察觉出她身体里有一丝一毫的药性残留。
  这很奇怪，一般来说，只要是服食过中药的人，无论过去多久，身体里或多或少的都会残存有几分的药性，可――
  “丫头？”
  “啊？”霍小唯茫然抬起头来，看见莫老一脸希冀的看着她，才发觉过来她刚刚是神游天外，在长辈面前很不礼貌的走神了。
  “抱歉，莫老先生，我……”她纠结着措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的一片赤诚。
  她回去后也查过资料，大致知道了莫老在天海国以及国际医坛的无上地位，也知道多少人想拜在他门下而不得。
  这个老人一生都风险给了医药学之中，治病救人，心系天下苍生，德行彰显，是真心想收她为弟子，她能清晰的感觉到。
  她要是直言拒绝，未免显得太不知好歹，而且是莫老又是长辈，她不能那么没礼貌，可她要是拜莫老为师，那就是大不敬，是对于药族的背叛，哪怕她现在的身份是霍小唯，她也做不到。
  她还魂而来，以霍小唯的身份学习，交友，生活，嬉笑怒骂，表里不一都好，唯独这一件，不行。
  这是她仅存不多的原则与底线。
  纵然，这些眼前的，鲜活的人类，不属于桃源，是这个世界她最为防备的一种存在，可经过了最初的情绪外露以至于动用阿塚的力量来杀害那个执法官之后，她已经有些，不愿意动手了。
  不管是为了阿塚，还是因为药族救人至上不可伤及无辜的祖训，究其根本，不过是与她的本心不符。
  有伤天和。
  少女表情平静，神态甚至有些祥和温顺，可耐不住那双始终清醒至极的烟笼眸子里情绪跌宕起伏，到底，为俗事所扰。
  “无碍的，丫头，你呀你，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莫老虽不清楚霍小唯的心事所系，可也看出了她的纠结，不由得失笑摇头，“老头子既然知道你有师门，又怎么会来为难你呢，你看看你在学校为你上课的不都是‘老师’吗，我不是非要强求你来改投师门做我弟子，可做老头子我的学生总是可以的吧？”
  呃，好像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霍小唯的表情有些懵怔。
  上官刃在一边暗暗摇头，唉，老家伙这些子换汤不换药的话当年骗了他，如今又要坑进来一个不知前路艰险的无知少女了。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总算有个师妹了！
  想想每次年轻一代的药师聚会，他总是辈分最小的那一批，如今也算是师兄那一辈的了，可以略摆一摆长者架子了。
  霍小唯哪里知道上官刃这番苦唧唧的心理活动，眼见有了两全之法，于以后而言也是有益，变也就答应了下来，恭恭敬敬的喊了莫老一句，“老师。”
  莫老喜不自胜的连连应好。
  “呐，小唯丫头，来看看，这位是你不成器的二师兄。”莫老随手指了指被遗忘在角落默默杵药的某人类。
  至始至终毫无存在感现在却还没来得在小师妹面前及表现出兄长威仪就被钉上“不成器”标签的上官刃：……
  心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师兄好。”霍小唯微微颔首，微笑着，谦恭着。
  看着小师妹这般的儒慕模样，上官刃才算是重新找回了几分自信，对着霍小唯点头道，“师妹，以后在外面，有什么事情就报你师兄的名字，我……师傅，你为什么又要敲我？”
  “心情好。”
  “……”
  好强大的理由。
  上官刃捂着脑袋欲哭无泪。
  霍小唯在一旁抿嘴轻笑，“老师，我还有个大师兄或者是大师姐了？”
  “是大师兄。”莫老含笑指正，“不过他人在国外，以后你就会见到他了，他呀，也是个不尊师重道的臭小子。”
  话虽这么说，可莫老脸上的骄傲表情确实实打实的，显然，她这位大师兄很不一般。
  可一看到上官刃那副“其貌不扬”的畏缩样子，霍小唯嘴角的笑意微凝。
  这眼神眼中挑衅了上官刃的自尊心，他觑着莫老的脸色，见没反对，就暗搓搓的把霍小唯拉到一边。
  他咳嗽了两声，低声道，“大师兄有多厉害我没真见过他的医术所以不知道，平常只听师傅说了，我就记得他是在天海驻撒哈拉的维和部队当随行军医，不过啊，我从别人那里听说过，在撒哈拉的那些军官和士兵，很多人都宁愿死在战场，也不愿意拖着伤体去找他医治。那些人暗地里都把大师兄当‘魔鬼’来叫的。”
  魔鬼？这是什么新奇称呼法？
  霍小唯发挥了乖宝宝的特殊光环，上官刃很快就告诉了她。
  原来，她这位大师兄果然是一朵奇葩，生于战后的西医世家，本来是冰川帝国与荆棘国度的混血，不是天海人，自小生长在荆棘国度，跟随家人学习西医。
  一把手术刀、一手缝合线，使得出神入化，就是在荆棘国度的医坛里也颇有声名。
  后来不知怎么了，十几年前，突然就有一天，大师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神奇的想法，就万里迢迢的来到了天海，用尽办法拜在了莫老身边，废寝忘食的学习中医。
  现在早已经是两医双绝，因为莫老的缘故，拒绝了冰川帝国的招揽，被天海国政府征召，加入了天海驻撒哈拉的维和部队，几年都难得回来一趟。
  上官刃入门晚，莫老收他为弟子的时候，大师兄已经在维和部队闯出赫赫声名了。
  “二师兄，那你见过大师兄吗？”
  “见过，不过只见过一次。”上官刃似是心有余悸般，提到大师兄，脸色都有些苍白了。
  “他突然出现，出现在药师聚会上，拍了我一下，然后看了一眼大厅里的人就又走了，从头到尾都没跟人说一句话。”
  霍小唯皱眉，推开上官刃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正色道，“就这个样子的话，那师兄你怎么一副后怕的样子？”
  上官刃呵呵两声，也站直了身子，扶了扶眼镜。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惨白的脸上竟然还出现了一丝说不出来的瘆人笑意。
  他说，“因为咱们大师兄出现的时候，身上的那件军医外套上，还粘连着密密麻麻的看不清楚本来颜色的血迹，以及一些新鲜的人体内脏和皮肤组织。”
  说到“新鲜”两个字，上官刃停顿了一下，表情纠结，似是在痛苦自己当初眼力太好看的太清楚以至于那副画面刻进了他脑子里，至今印象鲜明。
  霍小唯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面带微笑的夸赞，“不愧是大师兄，果然很厉害。”
  “那可不是，你大师兄刚从战场上回来，衣服都没换就去看了他的新师弟，带点血怎么了，行医救人的，又是在那样的地方，瞧你出息的。”
  莫老走过来，对着上官刃轻哼了一声，转而就和颜悦色的拍拍霍小唯的肩膀，“还是丫头承受能力强，以后多跟你大师兄学，行医嘛，不凶残点让别人敬畏你，怎么行，可别被这小子带坏了。”
  霍小唯无视了又被敲了一记的上官刃，乖巧的点点头。
  莫老看的心花怒放，一连的对着霍小唯说起了她大师兄的传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