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畏见到纳尔逊的地方并不在后者的办公室，而是他曾经把奥利弗挂出楼外的露天平台上。
  三号城市靠近大海，昼夜温差不大，但是太阳落山之后，迅速降温的陆地方向仍然与海面形成了不小的温差，于是温暖的海风从海面上吹过来，弥补陆地方向温度的同时，也给人带来阵阵凉意。
  “我以为哲学学得好的人都是从自然科学那边转过来的。”吴畏看着站在黑暗当中凭高临远的纳尔逊，提高声音说道：“学者都喜欢四十五度仰望星空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误解。”纳尔逊转过身，毫不意外地看着站在平台另一侧的吴畏，“我只能说，这世界充满了偶然。”
  “你是说我们在这里相遇是个偶然？”吴畏缓缓向他走过去，“你要是说邂逅我就信了。”
  “我要是你就不会走得太近。”纳尔逊转过身，看着他说道：“这里能把人扔到楼外的可不是只有你？”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能够制造幻觉的人……”吴畏说道：“我得说，我刚刚给他带去了一点真实的痛觉。”
  虽然黑暗让吴畏没办法观察纳尔逊的脸色，但是仍然明确无误地感受到了对方的惊讶。
  “这怎么可能？”纳尔逊说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能说什么呢？”吴畏说道：“不知道你信不信，我一直觉得自己有主角光环。”
  纳尔逊显然是没看过央视版的《三国演义》，所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吴畏，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吴畏走到纳尔逊的身边，看着楼外相邻社区透射出的万千灯火，摇头说道：“没有想像中那么漂亮。”
  “那说明你现在的心情不适合欣赏。”纳尔逊没有发现黑衣人的踪迹，只好相信吴畏刚才说的话是真的。他收拾了一下心情，转身和吴畏并肩看向楼外，“美丽是一种很主观的判断。”他说道：“所以才有主流和非主流之分。”
  “我以为主流就是符合大多数人的观点。”吴畏说道。
  纳尔逊低声笑了起来，“不如说是大多数人相信的观点。”他说道：“这就是宣传的重要性，谎话说的多了，也就成了真话。”
  “所以你的学生们才要帮助你印书？”吴畏说道：“你要成为那个创造主流的人？”
  “你这么想？”纳尔逊侧头看着他，慢吞吞说道：“那套书不是我写的，所以我成不了创造主流的人，最多成为引导主流的人。”
  “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刚才你还说主流是被人创造出来的。”吴畏说道。
  纳尔逊笑了起来，他指着楼下被路灯的斑驳灯光标记出来的街道，“人们的观点就像那些道路，只要还有人走，道路总会出现，而我们说的主流观点，其实就是那些被大多数人选择的道路，区别只是走上那条路的愿望是自发的还是被人引导的。”
  “有人成功过吗？”吴畏质疑道。
  “你喜欢看三战前的电影吗？”纳尔逊反问道。
  “我明白了。”吴畏沉思着说道：“人种和肤色。”
  “还有女权和小动保。”纳尔逊说道：“我们在战后谈论这个只会感到讽刺，但是那个时代的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看着吴畏，“你会觉得那是人们自发走上的道路吗？”他摇头说道：“道路就在那里，你不引导，人们也走会走上其中的一条。”
  “所以你说你不是创造，只是引导。”吴畏说道：“但是为了这些付出生命值得吗？”
  “这就要看你打算选择什么样的价值观了。”纳尔逊温和地笑了起来，“曾经有人宣传自由高于一切，后来也有人宣传爱情比肢体更重要……”
  “然而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没办法慷他人之慨的就是生命，因为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它低贱而崇高，就看你想怎么使用它。”纳尔逊的回答明显很让吴畏感到意外，他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三号城市的历史吗？”
  “据说是某些从一号城市搬出来的人建立的。”吴畏说道。
  “严格来说，是某些不满意一号城市环境的人建立的。”纳尔逊说道：“他们看不惯那里充斥的剥削与压迫，然而让他们建立一座新城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要打破这些，而是觉得他们不应该和那些肮脏的穷人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他看看黑暗中的点点灯火，淡淡说道：“漫画中的天空之城才是他们真正向往的东西，可惜这世界上没有这样的技术。”
  “讽刺的是，当三号城市建成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离不开这些肮脏的穷人。他们需要仆人，需要工人，需要司机，需要人为他们做生活中的每一件事。于是最后，这里和他们离开的一号城市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他向吴畏问道：“为什么不能让每个人都自食其力？”
  吴畏摇了摇头，“我以为你有解释。”
  “资本和阶级。”纳尔逊说道：“归根结底是资本。”
  纳尔逊说道：“当资本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的时候，平等就不会有存在的基础。”
  “这听起来像是个完全没办法完成的任务。”吴畏失笑道：“你怎么才能让极少数人掌握的资本分散到大多数人手里？”
  “当然是革1命。”纳尔逊毫不犹豫地说道：“你真应该看看那套书，它的作者领导自己的人民做到了这一点。”
  吴畏吃惊地看着他，“你说真的？”然后他意示到了自己话中包含的语病，立刻补充道：“我是说，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当然。”纳尔逊说道：“很多书籍都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后来呢？”吴畏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他和他的人民怎么样了？”他说道：“你可别说这是个勇者屠龙的故事。”
  “后来啊。”纲尔逊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后来了。”
  吴畏愕然看着他，“没有后来是什么样？他和他的人民没有后来了？”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纳尔逊用看神仙的目光看着他，“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和人民怎么会没有后来？”
  “是你说的没有后来了。”吴畏怒道：“你tm是在逗我？”
  “我是说那些书没有后来了。”纳尔逊摊手说道：“没了，404了，就这样。”
  他看着吴畏，慢吞吞地说道：“我想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再没有人能复制那个人创造出的奇迹。”
  “那是因为书籍只能告诉你应该怎么做，最终还是需要有人去做。”纳尔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