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死可同穴
  “你什么意思？”秦梓钰皱着眉，忽明忽暗的烛火摇曳在他高眉深目上，一片阴翳。
  “八年前，西陵广召集画师，为西陵公主作画，只为帮公主选一个良配，彼时东越国的太子凤千霖也在西陵做客，凤千霖推荐了画师给公主。”凤千辰回头，一字一句道：“那个画师就是本王。”
  秦梓钰还记得那年的事，那时凤千霖号称是独自来的西陵，万万没想到，竟然凤千辰也跟来了，他还一直未发觉。
  “本王为何要信你！”秦梓钰冷冷道。
  凤千辰笑了笑，“如若我是南岳王，也不会相信吧！谁会相信我会喜欢上自己未来的大嫂呢。”
  秦梓钰猛地一震，他觉得凤千辰又在说谎话诳他，如若喜欢，怎么会看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嫁给自己的大哥；如若喜欢为何会任由暮歌在东越备受欺凌；如若喜欢怎么会顶上一个风流王爷的名头；如若喜欢怎能任由凤千霖掘出暮歌的墓，还心安理得地护送来西陵……
  但看着凤千辰笑中带的苦涩，倘若凤千辰真的是说谎，他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演技精湛了。
  秦梓钰按捺下呲笑的冲动，再听凤千辰说下去。
  凤千辰看穿了秦梓钰所想，望着那盏忽明忽暗的铜油灯，眸光柔软得像是看着过往年年岁岁的光阴。
  他苦涩道：“都是我懦弱，当初因为种种原因，将暮歌拱手相让给了凤千霖，那时我以为……他会好好待暮歌的……”
  低沉的嗓音有些哽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掩藏了无数日月的心事，以为永无重见天日那天，如今再对旁人说起，早就化脓腐烂的伤口怎能不痛。
  “她被打入冷宫那段时日，我决意要忘了她，到外游历了许久才归，回来时却只听到她身亡的噩耗。”凤千辰一字一句地说，眼底隐约有了癫狂之色，“但是我不信！不信她就如皇兄说的那般在牢里感染天花而亡。”
  那时，他在塞外。收到魏岚传来的消息，说皇后因为谋反被打入了天牢，他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地赶回京城，活活跑死了五匹骏马，赶到京城时，却听到秦暮歌已经死了的消息。
  可他不信！
  命人抓了天牢里的狱卒严刑拷打，知道秦暮歌被明婉星毁了容，割了舌头，扔到宫外自生自灭。他立马亲自到狱卒所说的那个扔秦暮歌的小巷去寻人。
  然后他在脏污的地上，发现写在地上的“我是暮歌”四个字，那几个字，深深地刻在污泥里，像是用手指一下一下深深抠出来的，染了黑红色的血迹。
  那时，凤千辰觉得心揪同不已，仿佛那几个字，都一笔一画抠在了他的心坎上。
  他活了二十四载，哪怕当初困在火海之中，哭号嘶喊，那个人都头也不回地离开，熊熊烈火灼烤着、舔舐着他，他都未曾那么害怕过。
  他一声声大喊她的名字，疯了一般。可却无人回应。
  他喜。
  他也惧。
  喜的是，暮歌真的还活着。惧的是，不知她去了什么地方，怕她再出意外，被人欺凌。
  接下来的几日，凤千辰几乎翻遍了全城，都未找她的踪影。
  直到他收到消息说，凤千霖在城门上宣布要立明婉星为妃时，他气得全身的骨头都在发痛——
  暮歌才“死”，他就迫不及待的另立他人为后。
  他真的后悔了，后悔当初愚昧，怎会忍着剜心之痛，将她交给凤千霖。
  他立马提剑朝城门赶去，他想哪怕被天下人耻笑他弑兄撺位，他也不能让凤千霖做出这种薄情寡义的事来，说不准……说不准暮歌就在什么地方看到了，那她该要多伤心，她是那么的爱凤千霖啊。
  可，赶到城门时。再也没有机会下手。
  他看到了城门上的凤千霖与明婉星，看到了躺在凤千霖怀里的婴孩，也看到了城楼下一处的骚乱，看到了满身血迹的女人匍匐在地上，无声地朝着城楼上伸出干瘪的手。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想冲上去紧紧抱住她，可侍卫手中的长矛，快于他一步，狠狠地朝她单薄的身体刺去，将她狠狠地钉在地上，犹如一尾失去水分干涸死去的鱼。
  那一刻，凤千辰双眼发红，脑中一片空白，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竟站在原地迈不出半步。
  后来，他亲自帮她收敛尸体，将她葬入了自己百年后入驻的墓穴。
  “生不可同裘，只求死可同穴。”当初的痛和恨，绝望，此刻穿破时光，再次击中凤千辰。
  秦梓钰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暮歌就是那个疯女人，她同他求救过，可被他忽略了，还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了自己面前。
  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他竟然没有救她，那时的暮歌，该有多心灰意冷啊。
  盯着秦梓钰，凤千辰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本王哪怕丢了性命，也要让凤千霖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南岳王，你愿意同我合作吗？”
  ————
  听说凤嬴的病疾已经好了，沐歌的担忧放了下去。
  日日盼着凤嬴进宫，那她便可以日日照顾他，看着他，将缺失的母爱都给他，却又害怕他进宫，遭受更多灾难，自己一个小小的宫人，却无能为力。
  在无尽的煎熬里，凤嬴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好不容易到了那一天，沐歌一大早就里里外外将凤嬴的宫殿，清扫了一遍。云喜直笑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小皇子是她的孩子。
  这话放在往常，沐歌必定训斥她不要乱说话，可那刻心慌意乱，惴惴不安，她竟一句都未听进去。一直在宫门口张望，等候着，还不时拉着云喜问怎么人还没有来。
  直到晌午时分，徐公公才姗姗来迟。
  沐歌看了看他身后，并未看到凤嬴，她突然掌心一阵发凉，一种不好的感觉撺了起来。
  宁昭然心底也犯嘀咕，面色却扬起一抹笑，不疾不徐地问：“徐公公，小皇子还没来么？”
  徐公公朝着宁昭然一躬身，尖着嗓子说：“娘娘不必等了，大皇子已经送往未央宫婉妃娘娘那里，皇上说娘娘有孕在身，不适合再养一个皇子，让娘娘好好养胎，切莫为了大皇子分神了。”
  晴天霹雳。
  沐歌唇角发白——
  凤千霖竟然又将凤嬴交给明婉星抚养了。
  前段时日，听凤千辰说，凤千霖对明婉星有了猜疑。明婉星被禁足在了未央宫，命她反思。那之后她凡事都低调了许多。
  沐歌原以为，凤千霖不会再轻易信任明婉星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又半途反悔，将凤嬴交给了明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