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只是不等苏喇亮的使臣进宫，李太尉就在朝堂上痛哭流涕，对着周文帝诉说心中失子之痛。
  李太尉年过半百，但容貌并不显老，反而自有气度，乌发中显露出几根银丝，更加衬托得他满腹珠玑。
  此刻这个一向沉稳大气、睿智成熟的心腹臣子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泪水在脸上带出了深深的沟壑。
  “陛下，我儿死得冤枉……”李太尉是真伤心，也不知道他是造了什么孽，长子自小聪慧，三岁就识百字，寻常孩童还懵懂只知玩闹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学着作诗。
  许是慧极必伤，长子十岁那年大病一场，看了许多名医，都只有一句“思虑过重，伤及根本”，同年年底就去了。
  对李太尉的打击不可谓不大，那是他的嫡长子，自小被他寄予了厚望，次子因胎中不足之症，一辈子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便是读书也不敢多费心思，就怕管教太严厉，也同长子一样去了。
  那时候李家上下愁云惨淡，李夫人更是在长子的灵堂上哭晕过去，谁料请来大夫问诊，却诊脉诊出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对李家而言，这个孩子来得太过及时，不仅救了李夫人的命，也让李家重新燃起后继有人的希望。
  因此自三儿子出生后，无论是家中的老太太还是夫人都疼若掌上珠，视其为福星，路都不会走的小娃娃，配了四个小厮、四个婆子并八个丫鬟。
  可纵使如此，三儿的身体也不算太康健，有大夫说是李夫人怀胎初期太过伤心，损了心脉，进而影响到当时的胎儿，这才造成了三儿身体羸弱。
  李夫人心里极为自责，整日吃斋念佛，后来认识了在相国寺挂单的一位大师，这位大师有些道行，替三儿算命，说是弱冠之前不宜娶妻，需入庙中修行。
  李家只有两根苗苗，哪里舍得让三子出家，可眼瞧着孩子体弱，稍微有个风吹雨打，就大病一场，李家没有办法，却又舍不得三子去寺庙里吃苦头。
  还是李老夫人着人打听了个“偏方”，说是家中儿子体弱，是被鬼差盯上了，若作女儿家的装扮养大，才能瞒过鬼差的法眼。
  纵使心中不舍，李家也将三子送去了庙里，选的是一处李老夫人常去的庵堂，又派了婆子丫鬟跟着，打点得妥妥当当，这才安心将人留在里面。
  只是自此，几乎每隔两三日，李老夫人和李夫人就要去庵堂住几天，与养在家中也无异。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偏方对了症状，三子的身子骨肉眼可见的一日好过一日，不过半年光景，能吃能喝，不仅鲜少生病，还跑能跳，与寻常孩童无异。
  就这么养到十一二岁，有一日李老夫人梦中醒来大哭一场，说是自己年纪已老，担忧哪一日突然去了，见不到孙子最后一面。
  李太尉是个孝子，舍不得见母亲一把年纪还因为子孙的事情挂念，便做主在家里设置了一座佛堂，让三子回家居住。
  可没想到，因为李老夫人和李夫人的溺爱，三子的性情被养得娇生惯养，既无半点男儿的担当，自小又与丫鬟亲近，小小的年纪就染上吃胭脂的毛病。
  他打也打了，骂了骂了，但凡多说两句，家中老妻便哭天抢地，只说“老爷若要打死我儿，不若先将我这母亲打死，我也算是求了个清净了！”。
  李太尉虽然心中恨其不争，可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孩儿，如何真舍得下狠手，便是动了家法，也是因为期望太高的缘故。
  可他前脚教训了，后脚家中老太太夫人都恨不得用百倍的溺爱弥补回来，渐渐的，他也不再强逼着孩子如何如何，只安慰自己，便是无法拓业，能当个守成的也是好的。
  哪里知道，刚过弱冠的儿子会因为与人起冲突，引来这样毫不留情的报复！
  李太尉年纪大了，平日里举止有礼，如今哭起来也不过是一个痛失爱子的老父亲，分外可怜。
  李太尉颤巍巍的跪在丹陛之下，哽咽道：“我那孩儿天真任性了些，却绝无害人之心……”
  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大理寺卿心中默念，当年不知是谁逼死了良家女子，还仗势欺人，逼得好好的人家妻离子散，不得善终。
  “不过是贪花好色了些，也是家中老妻溺爱之故，且我那三儿性子有些软绵，哪里敢主动惹事……”
  另一旁的兵部侍郎心道，去年这位太尉之子在西市惹了兵部下面的一个小官，被对方打了个屁滚尿流，当着众人的面连连求饶，可事后因为气不过，又觉得丢了面子，还是李太尉将人给贬黜了。
  朝堂中的大臣向来鲜少有拧成一股绳的机会，各自为营，又因为种种原因，各有各的派别，寻常不是你揪我一根小辫子，就是我狠狠踩你的痛脚，有些是真，有些是为了故意讨周文帝的欢心，总能将朝廷之势维持在一个平衡的角度。
  如今李太尉之子暴毙之事，只有李太尉一党跳得最欢，将刺杀之人骂得狗血淋头，仿佛李公子是一汪清水，不过是不幸被悍匪凶徒给盯上了。
  可谁家不知谁家事呢？
  李太尉的三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凡是有心的都能打听到一二，绝非什么善类，纵使不杀人，可贪花好色的性情也害过不少女子。
  对这样的人，其他人是看不上眼的，只是如今李太尉失去儿子，整个人如同疯狗一般，但凡沾惹上一点，他都恨不得咬下一块肉，周文帝又怜惜他丧子之痛，旁人看了周文帝的面色，暂时没有落井下石。
  李太尉哭诉一番，才将重点说出来：“……我那可怜的孩子还因此被上了污名，好在巡城卫机敏，发现那刺杀之人行为不对劲，几番搜查之下，才发现那些人来自苏喇亮……各个身手不凡，并不似寻常商人，也与一般的匪类不同……”
  周文帝听了思索半晌，询问大理寺卿，大理寺卿虽然不喜李太尉，可也照实说话：“那些人的身手瞧着，确实出自军中，且行动条理分明，显然早有预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