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鲍茹芝回来的时候还担心被嫡母说道，结果进了后面的大殿发现里面正热闹，根本没人对她消失半天的事情在意。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又庆幸躲过一劫，带着丫鬟混进人群里悄悄松了口气。
  鲍夫人正在跟一位上了年纪的夫人说话，眉眼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讨好。
  这位夫人夫家姓闻，但人们称呼她时却用的她娘家的姓氏，只因这位李娘子曾当过当今圣上的奶母，颇有几分情分在。
  鲍家当初就是走了这位的路子，才接了皇商的差事。
  李夫人如今年岁大了，开始信佛吃素，每月都会来寺里茹素两日，两方刚巧遇上了，鲍夫人便主动上前陪李夫人说话。
  而李夫人呢，此刻心里却有些不舒坦，无他，鲍家是来做阴寿的，若稍有自知之明一点的人，自然懂得避嫌，可鲍夫人显然没这份领悟，拉着李夫人自顾自的说得高兴。
  说到底鲍家这次是来做阴寿的，李老夫人与鲍老夫人算是同辈，两家也有交情，便是去上注香也没什么。
  但李老夫人上了年纪后，对这样的事情心里避讳，又见到同辈的人做阴寿，心里更是不自在。
  李老夫人的儿媳全氏是个心思细腻之人，见婆婆神色淡淡，就知道她这是不耐烦敷衍呢，忙开口打算了喋喋不休的鲍夫人，笑道：“按说遇到了也是缘分，只是今日咱们来寺里还有别的事情，且我看瞧着鲍夫人也忙着，这一大家子的事情都要赖您管着，也就不多打扰了。”
  全氏扶着李老夫人，轻声细语道：“母亲，儿媳扶着您走。”转头又对鲍夫人解释道：“母亲最近总是夜里睡不安稳，听闻有位女神医手中有能令人安眠的药方，这才特地约了在此地见面。”
  鲍夫人热脸贴了冷灶，正心里有点不自在，闻言忙道：“若有好的药，咱门家也该进一些，劳烦夫人引荐一二。”
  这就是要出钱的意思。
  这次李老妇人倒没拒绝，寺里的小和尚在前面带路，几人浩浩荡荡的拐进了院子，见两个模样不俗的丫鬟俏生生的站在门口。
  “李老夫人、李夫人。”两人见了礼，面上带笑替众人引路。
  鲍夫人心道，这女神医排场不小，倒不知本事如何了。
  全氏道：“劳烦谢姑娘过来，家母就有劳她了。”她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心实意，只因这位谢姑娘是宫里的贤妃给推荐的，据说与太子也相识，全氏自然不敢托大。
  倒是鲍夫人听了一耳朵，神情一怔——姓谢？这倒是巧了！
  见人带着李老夫人进去，她侧身让人打听里面的谢姑娘是个什么来历，下人忙不迭的下去问了，半晌来回复，这个谢姑娘便是当初被李代桃僵，又赶出家门的谢大姑娘，因缘巧合之下救过谨王府的小王爷，这才搭上了梁神医的路子。
  在外人看来，谢姑娘是有些运道的，谁也没想着在医术上有些建树，先前研制出来的香药膏正对了宫里一位贵人的病症，这才打开了门路，有了其他夫人上门求药的事情。
  鲍夫人想的却是，若谢家还有再起来的可能，那冯瑞必定跟着水涨船高，那惠儿怕是更放不下了。
  此时谢珺妤对外面的暗潮汹涌一无所知，她回想起梦里的情景，见到这位李老夫人，并没有半点惊讶。
  李老夫人是独自一人进来的，进来之后见着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神情稍微松了几分，但也没说话，谢珺妤不着急，打开燃烧着的香炉，扔了点苏和香进去，苏和有凝神静气安定心神的功效。
  过了半晌，李老夫人幽幽开口：“谢姑娘，我今来总是睡不安稳，一闭上眼就不停做梦……”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老夫人心中有放不下的事情，自然难以入眠。”谢珺妤柔声道：“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我的方子只能做个辅助，却解不开症结。”
  “谢姑娘这话说的好，心病还需心药，可老身却怎么找也找不到。”她瞧着谢珺妤：“谢姑娘的事情老身也听说了一耳朵，难道姑娘就不恨不恼吗？”
  谢珺妤奇怪的回望了她一眼：“老夫人说笑了，便是心中再不甘，我如今又能做什么呢？事情已成定局！”
  谢珺妤因香膏和药丸渐渐有了些名声，旁人看待她的眼光也渐渐不同，原先只当做是个家中不受宠爱的受气嫡女，如今高看了两眼，但也绕不过那些旧事。
  可谢珺妤自己来说，她是真放下了，大梦之后幡然醒悟，她不甘愿如同梦中那般身不由己，这才努力开辟另一条路。
  “好一个事情已成定局！”李老夫人喃喃道：“可若是心中不放下该如何？”
  谢珺妤垂眸道：“我与老夫人素不相识，也知道有些事情放在心里日积月累，才会成病，若老夫人信得过，不若当做给我讲一个故事，只要出了这道门，老夫人无论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珺妤都定当没听过。”
  李老夫人定定的瞧着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空洞：“世人皆知，老身年少时曾做过天子乳母，却不知花团锦簇之下，是好是歹犹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老夫人出身寒微，父亲曾是县里的秀才，因染上咳症耗光了家中钱财，待李老夫人年满十六时，将她许配给了县上的一位富绅之子。
  富绅年轻时，也考取过功名，可惜才华有限，始终未能上榜，到了中年才歇了科举的心思，将主意打到了家中独子的身上，为此特意为他聘回了秀才之女，想着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说不得能养出个自小爱读书的后辈。
  可惜的是，李老夫人的丈夫不仅才华比不上他爹，更是个吃喝嫖赌俱全的纨绔，早些年富绅在世时还能压制一二，富绅去世后，对方更是变本加厉，不过短短三年，当初县里还算数一数二的人家，竟然就此没落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李老夫人怀孕七月，在家中莫名其妙的摔倒，生下了个天生体弱，哭泣声如病猫的男婴。
  纵然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李老夫人仍然记得那天，天气寒凉，她躺在丝毫感受不到暖气的屋子里，疼痛和绝望几乎让人窒息。
  丈夫偏宠小妾，视妻子为无物，更加后院交给得他欢心的小妾打理，害得正妻被人暗害，嫡子先天不足，可这个一点都没有担当的男人在听闻丫鬟的禀报之后，只是不在乎的让人去请大夫，自己转身又抱着心纳的小妾喝酒去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那时圣上年幼，身边的圈养的奶母却因生病不得不隐退，按说为皇子准备的奶母自然是精挑细选，又万般小心的养着，至于为何会生病，又牵扯出了多少后宫阴私，旁人不得而知。
  但满天下重新选奶母，却是李老夫人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与李老夫人交好的一位手帕交可怜她，替她传递了消息，又花钱帮她买了入宫的名额，这才将她平平安安的送入了皇宫。
  李老夫人身家清白，又通几分文墨，在几百人中脱颖而出，自此人生的苦难仿佛都结束了。
  但李老夫人虽然入了宫，但心里有件事情一直放不下，就是她的儿子还在夫家。
  作为家里的嫡出少爷，加上李老夫人入宫的震慑，家中自然不会缺衣少食，但李老夫人对于儿子仍然非常想念，她将一腔无处发泄的母爱投到了还年幼的圣上身上，也是因此与圣上的感情不同一般。
  李老夫人入宫八年后，才再次见到自己的儿子，那时她手中已存了些钱财，圣上的母妃见她为人踏实尽心尽力，特地通融准许她将儿子接到京中。
  只是没想到的是，八年过去，她的丈夫早就败光了家中资产，而她的儿子虽然穿着还算整洁，却大字不识一个，半点没有乡绅家少爷的影子。
  李老夫人心中哀痛，她花钱在京中租了宅子，又买了丫鬟和婆子去伺候儿子，想弥补儿子这些年受过的苦，而后她虽然仍旧住在宫中，但每当休息日，都会回到宅子中，与儿子培养感情。
  可她这个儿子不知为何，对她并不亲近，母子二人虽然并无争吵，但难以言说的隔阂却隔在两人之间。
  待到儿子十三岁的时候，李老夫人的丈夫也去世了，这个老纨绔多年来靠着李老夫人的月钱吃喝玩乐，日子比不得从前，但也勉强能过，可惜他偏偏有赌瘾，输光了钱想赖账，被赌场的人追债，一失足掉进了河里，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没气了。
  李老夫人半点都不伤心，她与丈夫那点情谊早在对方纵容小妾折磨自己时就耗费完了，但宫里却给李老夫人恩赐，允许她回乡替丈夫送葬。
  忙完了亡夫的身后事，李老夫人准备回京，那一晚她在家中闲逛，许是因为多年后物是人非让她心生感慨，不知不觉走到了当初居住的地方。
  却没料到，已经荒芜的院子竟然出现了其他人的身影，她心存疑惑驻足听了一耳朵，只听两个下仆打扮的婆子嘀嘀咕咕道：“如今曾姨娘倒是高兴了，没料到她儿子还有这样的造化。”
  另一人道：“山鸡变凤凰，只可怜了夫人，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