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前后大概就十来分钟，真是土黄天。
  土黄天这说法老人家常挂在嘴边，李来英都很少说，具体怎么理解张诚也不清楚，大概知道用来形容天气变幻莫测。
  再次向那中年妇女道谢，张诚领着老人家回家了。
  这回老人家不让背，说精神好，想试试能不能自己上楼。张诚也不勉强，给她锻炼锻炼挺好。
  护送老人家上下楼遵循一个原则就好，永远在她下方。踩塌能扶，坠落能接，扶不住接不住就老老实实当肉垫。
  老人家自己上楼了，两只手抓着扶梯，一步一步上楼。看得出来还是费劲，两脚乏力，需要两只手抓住扶梯借力，才勉强迈得动脚步。走平路她除了体虚导致的平衡性差，其他方面没什么大问题，只要有人帮助她控制平衡有时候能走好几公里，上楼就太艰难了。
  家住三楼，门牌号301，实际上是四楼。因为地面一层是停车库，二层开始才是住宅，而二层的左右两套房子门牌号被定为101和102，以此类推。一层一盘楼梯，往上都是两盘，从地面到家里需要爬五盘楼梯。
  老人家一口气爬了三盘楼梯，杵着扶梯气喘吁吁。大概休息了两分钟，接着上楼，这回只爬一盘楼梯就停下来了，还剩最后一盘。
  “我背你吧？”张诚道。
  “不用，给我休息会就可以了。”李珍花老同志摇摇头，示意张诚转过身去，然后松开扶梯两手搭住张诚的肩膀，脑袋埋在张诚的后背上。
  今年以来老人家一累就会感觉脑袋重，抬不起来。这种现象说实话让张诚和李来英感到些许不安，只是为避免老人家胡思乱想，两人看在眼里，却从不提及。
  挂在嘴边又有什么意义呢？
  张诚和李来英能够做的，唯有让老人家活着的一天接受良好的治疗，让她开心，多笑。
  有点重，感觉老人家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背上，张诚的身形略微摇晃。他是平底脚，平衡性仅比浑身是病的李珍花老同志好上那么一点，只得双脚往外挪，拉长两点成线的线条才勉强站稳。
  “好了，走吧。”过了一会，老人家松开张诚，凭感觉重新抓住扶梯，继续上楼，脚步明显慢了许多，每爬一蹬都非常吃力。
  “真的能走吗？”张诚不太放心，但还是要征求老人家的意见。面对好强的人，你必须给予她充分的选择权，否则很可能好心办坏事。
  当然关键还是老人家不会在这方面客气。
  她是心疼张诚这个小姑爷，只要自己还能走就不会让张诚背，但如果真的走不动或者感觉到不舒服，也不会矫情。
  “走走看吧。”老人家应着，一步一步往上爬，终于……到家门口啦！
  “呼——”她长出口气，依旧杵着扶梯，“给我喘口气。”
  “你厉害的嘛。”张诚笑着赞许道。
  “是啊，我也没想到，都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自己爬上来了。”老人家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她心中肯定充满成就感。
  “对啊，前段时间你自己爬楼梯，到二楼就不行了。”张诚笑道，也为老人家感到开心。
  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此生不坐轮椅，当然这里指的是出行必靠轮椅，偶尔情况特殊自是例外。
  为什么呢？
  按她的话说，好好看看的一个姑娘，坐轮椅多丑啊！
  她好像从来不认为自己老。
  不对，她知道自己老，也知道自己离生命终结的那一天不会有几年甚至很可能就在下一秒钟，但她认为自己依旧漂亮——谁说女人老了病了就不漂亮呢？
  不待张诚拿钥匙开门，堂屋门从里边打开了，李来英跟个俏皮花仙子似的踩着小碎步跑了出来：“我妈和小酱夫回来咯！”
  别看她一大把年……别看她年纪比张诚同学大一点，实际肢体动作比张诚还多，比较活跃。
  小碎步从哪学的张诚也不知道，反正李来英时不时会在家里表演什么芭蕾舞、孔雀舞之类的，大概小碎步是踮起脚尖走路的缩版？
  话说李来英的孔雀舞跳的是真好，犹记得张诚刚过来那会，一次李来英在试衣服，试着试着就在那不算宽敞的客厅里翩翩起舞，边舞边叫道：小酱夫！快看！快看！
  低血糖的人睡觉时被吵醒会情绪暴躁，当时张诚在睡午觉，硬生生被喊醒，气得咬牙切齿，结果转头一看，有点懵，只觉有种惊艳之感。
  天使脸蛋魔鬼身材，再舞一支娇柔性感的孔雀舞，画面太美，心头悸动。
  于是张诚同学瞬间没了脾气，跳下沙发连鞋子都不穿光脚跑上去从后面搂住李来英的腰肢。美人入怀，温润如玉，满足感幸福感爆棚。
  那是张诚第一次见李来英跳孔雀舞。
  之后张诚时常叫李来英跳——李来英女士行事随性，哪由得张诚同学左右啊？总之看她心情，她想跳就跳，不想跳，不想跳张诚同学撒泼撒赖外加撒娇也会小露一手，勉强满足张诚同学的欲望。
  想要观看整支舞蹈大饱眼福，就得看李来英女士的兴致了。
  后来的两年张诚偶尔也能见着，惊艳感依旧，荷尔蒙也依旧爆棚，这两种神经反馈在几年后张诚动笔写下大媳妇时依旧存在——
  都说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一长就像左手拉右手，为什么张诚和李来英之间就能够扛住时间这柄杀天杀地所向披靡的杀猪刀每日新鲜每日热恋呢？
  嘻嘻，这是有窍门的。
  后来有对因为家庭琐事面临婚姻破裂的年轻夫妻在碰巧结识了张诚和李来英并且深入交流后重归于好，这让张诚和李来英这对忘年夫妻感到十分惊喜，原来两个人的事，还能间接帮助他人呢。
  李来英上前扶住老人家，察觉到什么：“我妈，你怎么这么喘？”
  “今天她自己上楼，我没背。”张诚道。
  “哇哦，我妈好厉害！”李来英惊叹，她也开心。
  “呵呵，我也没想到啊。”老人家笑，跟着李来英慢慢进屋。
  坐下沙发，老人家第一时间脱下大衣，递给李来英：“大宝，衣服拿去挂着，沾着点雨水，别整坏了。”
  “好嘞！”李来英领命，又向张诚说道，“小酱夫，拿件睡袍给咱妈披着。”
  “好。”张诚跑去房间拿睡袍，给老人家披上。
  其实老人家刚才穿在身上的那件大衣上面的雨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顶多拿块干毛巾擦拭下就行，可她偏要脱下来，怕被雨水浸坏。
  因为这里边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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