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点点头，松开了剑柄，转身走开几步，盘坐在园中的花树下，长剑出鞘，立于身前，双手紧握着剑柄，剑尖入土三分。
  煮茶老人侧首看着院中盘坐的年轻人，端起清茶小盏，一饮而尽。
  长袍老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花树下，浪人闭目抱剑而坐，清风撩起他的长发，又卷起几片白色的小花，落在他的肩上。
  老人眉里眼里都是笑，是自得，是欣慰。
  “这年轻人倒是刻苦，难怪这般年纪，剑道竟已登堂入室。”煮茶老人放下手中的杯子，目光不离院中，暗暗点了点头。
  凭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年轻人是在修行，年轻人看似席地而坐，但其实悬空一寸，除了垂下的衣角和那柄剑，全身再没有与地面接触的地方。
  是他手中的剑！
  衣角自然不可能借力，他只靠手中的剑，剑插在地上，他紧握剑柄，双手发力，浮空而坐。
  这对耐力和心性都是极大的考验，看年轻人这娴熟的模样，只怕这许多年，多半都是这样过来的。
  剑客席地而坐，便是修行。
  修行的方式无数，这年轻人却是选了最苦的一条。
  清风徐来，白袍老人伸手，于风中拈过一朵白色的小花，放在鼻头前嗅了嗅，淡香微不可闻，却是符合他的喜好。
  他开心的笑了笑，褶子都舒展开来，正听见煮茶老人的话，拈花笑道。
  “修行嘛，哪有不苦的，这世上的苦多了，有求皆苦。”
  说着他转头又看向院中的剑客，眼里泛着柔和的光。
  “他是疾风教派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日后也是一派首席，刻苦是他的义务，也是他的责任。”
  老人说完回过头来看着对面的老友，若有所指。
  煮茶老人却轻轻摇了摇头，不愿同他谈论这个：“这年轻人这般年纪，剑道就有如此造诣，除去刻苦，想来天赋也是极高的。”
  “只是他锐气太盛，只怕将来还要栽个大跟头。”
  “那是好事，还是坏事呢？”长袍老人也不多说，只是顺着老友的话题问下去。
  煮茶老人轻轻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和对方添了一杯茶，没再多言。
  好坏相依，这种问题却是没答案的。
  长袍老人倒是不执着于答案，见对面老人不言，又若有若无地把话题往对方身上引。
  “栽便栽吧，他这般年纪，还怕栽跟头不成？摔倒了只要还能爬起来，还能认清前面的路，想来也是极好的。”
  煮茶老人举杯，他道不在此，言辞从来不是对面这位老友的对手，本不欲多言，但一饮而尽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
  “若是累了，不想前行，便是安坐路旁也是可以的，伏于路途的人多了，自有后来人前行。”
  长袍老人不语。
  茶尽，良久。
  长袍老人起身，许是坐得久了，气血不通，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转头看向庭中，朗声道：“亚索，走罢！”
  年轻人闻言睁开了双眼，双腿一错便站了起来，倒是没有一丝不适，却是如煮茶老人所言，席地而坐，便是修行，他这许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已习以为常。
  他看向两位老人，点了下头，长剑入鞘，踏步而行，又站在了长袍老人的身后。
  长袍老人望向庭中的花树，花开正盛，清风拂过，花瓣便洋洋洒洒地起落，却是一番美景。
  “明年花开，我再来同你对坐饮茶。”老人看着对面的老友，不知是认真还是客气。
  煮茶老人也不起身，也不多言，只是望着庭中的花树。
  “走吧。”
  长袍老人对亚索低声说了句，两人便一前一后，踏步而出。
  厨房里老妇人端着菜走出来，正看见两位客人走出院门。
  “诶，怎么走了呀，留下来吃个饭啊。”
  两人像是没听见，消失在门外，脚步渐行渐远。
  老妇人看自家老人还坐在檐下煮茶，不禁急声道：“你怎么也不留留人家，我饭都做了，不留你也起身送送人家啊，坐着跟个大爷似的。”
  老人偏头看着花树，喃喃自语：“这里只留闲人，不留过客。”
  “什么？”老妇人见老人嘴唇动了动，却没听清说的什么，不由又出声问了一句。
  老人却低头不语，收拾干净小几，端起来悠哉游哉地进了屋。
  老妇人和他一同生活了这许多年，早已知道自家老汉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看老人这番模样，显然是不准备说，便自顾自地生着闷气，端着菜跟在老人身后进了屋。
  ……
  长袍老人和亚索一路沉默，各有所思，正走到村口，又见到那个带着他们找到易的宅子的后生。
  “老先生这就要走了吗？”后生老远招呼道。
  “是啊，该来的时候来了，该走的时候就要走了。”老人也隔得老远朗声答道。
  “老先生吃过饭没有，不如去我家吃吧。”后生说着反应过来，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对方是来找易大叔的，现在要走了，定然是吃过了。
  老人笑笑不答，见后生已走到近前，又说道：“你们村子真漂亮啊。”
  “哪里啊？”后生却是一脸错愕，不知道老人在说什么。
  “这草，这水，这树，哪儿哪儿都漂亮。”老人四处眺望着，由衷赞叹道。
  “天天都是这样的！”
  后生腼腆一笑，说完又朝老人扬了扬手中的农具，示意自己还有农活儿要干，便向老人告辞，转身离去。
  老人看着后生离去的背影，笑着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四周，若有所思。
  天天都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