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外来了两个陌生人。
  那是一老一少的两个人，老人穿着长袍，须发洁白，长长的眉毛垂到两边，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站在那里，安静得像旁边的大树。
  那年轻人站在老人身后，可能是老人的随从，或者子侄，他大约是个剑客，腰间佩剑，踏着木屐，长发束成马尾，一幅浪人打扮。
  村民们早上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在村外站着，只当他们是过路人，没有多问。这村子虽然地处偏僻，偶尔也还是会有过路人来讨杯水喝。
  虽然已是早春，料峭的春风却还有些寒意。
  那一老一少只是静静地站在村口，春衫单薄，风偶尔会鼓起老人的长袍，扬起年轻人的长发，他们却巍然不动，仿佛和旁边的大树一样扎根于此。
  湿润的春泥里，去岁枯死的草已经钻出了嫩绿的尖，一条弯弯的小河从树下穿行而过，摩梭着河床中的鹅卵石，水声清冽。
  日头已经挂到了正中，阳光下，深重的露水都已散开，寒意也都消去，总算让人有些“春天来了”的感觉。
  村民们渐渐感觉到了不对。
  他们已经干完了上午的活儿，正准备回家小憩，那两人却还在那站着，动也没动，远看去，直让人以为是泥胎的人俑。
  哪有人这么在别人村口站着的？
  又不进村，又不走开，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却叫村人们心下不安，怀疑是山匪派来的眼线。
  只是那老人慈眉善目，不像是那般恶人，若不是他身后那年轻人腰间负剑，看起来很是不好惹，村民们定是要上前问个清楚的。
  这般让他们在村口站着终究不是个事，平白叫村人心中不宁。
  村人们聚在一起讨论了一番，选出个后生叫他来探探情况。
  那后生显然很不情愿，只是被抽中了也没有办法，一步三回头地朝那两个怪人走去。
  老人只是直直看着远处的村子，目光深邃，那年轻人在他身后，闭着眼睛，抱手而立，像被时间凝固的雕塑。
  “这位老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那后生走到老人身前，却突然镇定下来，只是言语有些期艾。
  老人听见后生的声音，收回目光朝他望去，入眼的是一张好奇惶恐，却又强做镇定的脸。
  老人阅历无数，见过太多的人，眨眼间便明白了后生的处境，不禁有些歉意，目光柔和下来，朝后生和善地笑笑。
  哪有什么镇定，心里还是怕的，只是总要有人来的，他不来，也总有别人要来。
  老人稍稍思索了一番，开口问道；“后生，易是住在这里吗？”
  后生暗暗长出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原是来找人的，并非什么歹人，那便好说了。
  “哎呀，老先生您早说啊，我们村里还以为是什么坏人在这里张望，您早说是来找易大叔的，我们便带您去了。”
  “哈哈，让你们受惊那还真是抱歉啊。”老人花白的长胡子抖动着，眉眼里都是笑。身后的年轻人抱手闭目，巍然不动。
  “易大叔就住在村子最里头，沿着这条路走着头，右边第二间就是易大叔家。”后生拿手指着，说道。
  “正好我也顺路，要不我带你们去吧。”
  “那就麻烦你了。”老人欣然同意。
  老人抬步的霎那，身后雕塑般的年轻人也睁开了眼睛，闪着锐利的光，马上又收敛了，跟在老人身后朝村里走去。
  ……
  “易大叔十多年前就搬到我们村子里了，倒是一直没见过有什么人来拜访他。”
  “您是易大叔的朋友吗？还是亲人？”
  后生在前面带路，自顾自地喋喋不休。
  老人在后面眉眼含笑，不时点点头应和着后生的话。
  倒是老人身后的年轻人，一言不发，只默默跟在最后，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样，后生也没主动找他搭话。
  “就是这了，易大叔就住在这里。”后生指着面前的院子，回头对老人说道。
  老人轻声向后生道谢，后生笑着摆摆手便离开了。
  老人回头看着眼前的院子，占地不小，布置却颇为简单，只零散地坐落着两间小屋，院子倒是颇大，中间立着一棵不知名的花树，结着繁星一般小小的白色花朵，风一吹，便卷在风里，飘飘荡荡。
  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虽然刚刚门外有人说话，言谈间还提到了自己，主人却并没有出来看看的意思。
  易，老朋友来了，也不准备出来见一见吗？
  老人轻轻一笑，推开篱笆院门，径自走了进去，年轻人也跟在身后。
  一进院门，正见一位老妇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腰间挂着围裙，正擦着双手，大约是在做午饭。
  “你们是？”老妇人看着两个进门的陌生人，出声问道。
  老人朝老妇点头示意：“我们是来找易先生的。”
  “哦，易在后院，你们自己过去吧，中午在这吃饭吧？我去给你们做。”
  老妇人恍然，她是村里的本地人，虽从没见过这两人，倒还是极为好客。
  “如此，就多谢大嫂了。”老人朝老妇人点点头，轻声致谢。
  老妇人身影又折回厨房。
  老人带着年轻人穿过堂前，入眼正是刚刚在院子外看见的那棵花树。
  旁边一名面容清癯的老人，摆张矮几，正坐在檐下安静地煮茶。
  长袍老人倒是一点都不见外，径自在煮茶老人对面坐下，顺手从旁边的茶具里拿了个小杯子，摆在自己面前。
  那年轻人却在看到煮茶老人是瞳孔猛地一缩。
  在肉眼看见煮茶的老人之前，他完全没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在剑客的世界里，被对方近身而没有发现，只有一个结果。
  本来似他这般高绝的剑客，平素里若是有人接近二十米之内，肯定会有所察觉。
  但这个面容清癯的老人却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煮茶，他却毫无所觉，一举一动都暗合自然，连抬手时产生的轻微气流，融进初春的微风里，不带一丝烟火痕迹。
  年轻人下意识握住了刀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感觉自己的细胞在颤栗，那并非恐惧，而是极度的兴奋，是剑客遇见对手时的感觉。
  这是个高手！
  他的剑终究是没拔出来，和他一同前来的长袍老人按住了他握住刀柄的手。
  “休息一下吧，这一路都辛苦你了，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单独说说话。”
  年轻人定定地看着老人，那脸上满是时间的痕迹，每一道褶子都填满了风霜和坎坷，眼睛浑浊深邃，满是祥和与安宁。
  他又抬眼看了看对面煮茶的老人，许是茶煮好了，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顺手还把对面老人的杯子满上。
  过得许久，年轻人才缓缓点了点头，放下握住剑柄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