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德-巴特尔又做梦了。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直接来到某栋位于缅因州的破旧老宅，依然还在自己家中。
  然而异常仍旧存在，不知为何，他原本熟悉的家宅，竟比世间最复杂的迷宫还要曲折。他本来只打算下楼到厨房喝杯水，却不料回程竟怎么也找不到楼梯了，到处都是千篇一律的长廊，和反复进入的同一间客房餐厅与厨房。
  詹妮弗还在卧室里等着他，等等，走廊墙上竟挂满了詹妮弗的相框，这是为何？
  幽暗的灯光下，画框中古铜肤色的黑发女郎们，均在朝他微笑。
  内德茫然无措地在走廊里逗留许久，才终于疑似找到返回二层的楼梯。
  他于是踏上通往下方的楼梯。
  下方？
  内德回首望向四周，走廊尽头，起居室餐厅厨房都在那里，左手边的门通往车库。
  是的，楼梯向下就是二层，他应该向下走去，于是他开始向下走去，于是他顺着楼梯一层层向下，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绕着扶手转了三圈。
  然后他突然清醒了过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想上不知多高，向下不知多深，他似乎来到了公寓楼走廊中，眼前均是门户。
  此时眼前所见三扇屋门，从左至右，413，414，还有415，他正巧面对着414号码。
  红色的数字印在黑色的木门上，字号大极了，而且油漆未干，竟略微有些融化。
  似有阵阵冷风从更下层的楼梯徐徐吹来，在楼道中啸啸作响。
  “我该怎么办？”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他本来就在“一层的迷宫”里逗留许久，内德犹豫再三后，只能继续向下走去。一层又一层，514，614，714，直到1314，他已经缓缓走到第13层了。
  为什么每层三扇门却使用这种号码？
  他不知道，他的全身已被冷汗浸透，他已经彻底从梦境中那个醒来了，他似乎被困在了什么奇异的地方。
  凄厉的惨叫自更深远的下层传来。
  惨叫震裂了内德最后的胆气，他大叫起来，磕磕绊绊地跑回楼上。
  他被绊了一下，他踉踉跄跄，他一瘸一拐艰难向上爬楼，他狂叫着试图把更下层的惨叫声抛在身后。他爬上了第八层，他一个踉跄向前跌去，他无意间、第一次碰上了一扇住户的门把手。
  一股无比滑腻的错觉，像是抓在了苔藓上。
  一扇门板之隔，房间里似乎响起了沉闷的脚步声。
  内德嗷嗷狂叫，继续向上爬楼，但崴脚再也坚持不住，在七、八层之间猛然摔倒了……
  ……
  “我一直想问呢，艾伦，为什么你家后院竟然有个秋千？”
  “你一出生就是成年人吗？”
  艾伦带着维奥莱特来到了自家后院，他就是在这里首次目睹了异常，然而时机已过，曾经无风自动的秋千周围，未有留下任何特殊的存在。
  此时夜深人静，父母正常熟睡，隔壁的巴特尔家、对面的普莱斯家一切如常，早已从不久前内德引起的喧闹中恢复了过来。艾伦瞧瞧维奥莱特，明显有些心虚，不时错目远眺，仿佛隔着自家整栋宅邸，直接能望到街对面似的，
  “尤娜说她过来时，这个恶魔已经不见踪影了，对吧？”
  维奥莱特在秋千前蹲了下来：“真是个聪明的家伙，而且法力不弱。根据你的描述，艾伦，你用苹果挑衅时，就已经算是和它打了个照面。所以它在发现你是个男巫后，就立刻做了所有该做的事，即全力隐藏自己的踪迹，所以当尤娜到来时就都晚了……”
  两分钟前，待维奥莱特听完艾伦的故事后，苦笑不已。
  对方是恶魔，艾伦拿着个苹果朝秋千晃荡，真是再肆意不过的挑衅了。
  所以他偏偏没有做真正该做的事，用紧急通讯召唤维奥莱特或尤娜确是应该的，但他也应该察觉到恶魔的遁走才是。因为如果一切踪迹都被恶魔完全消除，就算尤娜被唤了过来，又能做得了什么？
  “女巫，男巫，正是通过和恶魔的签约，才得以获此身份。强大的女巫自然不怂弱小的恶魔，但哪怕是最为弱小的恶魔，也终归是个恶魔。与之相比，那个巴吉里斯克不过是个开盘菜——猛虎再凶，和持枪罪犯的概念也是截然不同的。”
  “不用你对我说教，小维，我又不是没读过书。”
  艾伦倒无所畏惧，坐上他坐了一辈子的秋千，轻轻荡了起来。
  他看着维奥莱特在他家后院里来回溜达。这女孩依然一袭黑色长裙的打扮，快步行走在修剪整齐的可踩踏草坪上，口诵拉丁咒语，不时向周边空气挥舞手指，进行探测。
  “确实找不到了。记录显示，你家后院的气温的确异常降低了片刻，你屁股下的秋千更一度降到了冰点，然后当那恶魔离开时，气温迅速回升。但我现在只能查到气温变化，根本查不到他的行动路径，真奇怪，它是怎么做到的……”
  万物皆有痕迹，艾伦读了一个月的魔法书了，明白维奥莱特在讲什么。
  就像妙龄少女路经之处芳香残留，凡是恶魔足迹踏过之处，亦会存在明显的痕迹，但此时尤娜、维奥莱特两轮调查，竟都没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会不会是直接开空间门跑路了？”
  “那么明显的空间裂隙，我能查不到？”
  “在镜像空间里打开的？”
  “那也会有空间翘曲现象。”
  于是艾伦耸肩，恰巧此时，隔壁巴特尔家二层亮灯了。
  “内德又醒了？或者詹妮弗上卫生间？”
  不由得艾伦不关心。区区一个多小时前，内德的那一声声惨叫，可是把大半个橡树街的居民都惊动了。何况那还是继月前，他那场在教室里把衣服都撕了的梦魇后，时隔许久的第二次抽风。
  “维奥莱特，帮我分析一下，如果这恶魔真从地狱里钻出来了，并潜伏在神秘瀑布镇里，那它都可能有什么目的，采取什么行动？”
  “这可没法预测。”
  维奥莱特测绘了半天也没得出结论，相当气馁：“你在《天神教箴言报》常见的驱魔新闻，都是恶魔企图靠附身人类来到人间，然后被神父们提前发现并逮着了。所以说，骚扰、折磨并最终附身某个人类，只是它们进入人间的手段，不是目的。至于进入人间后的目的，那当然是各有各的了……”
  “比如？”
  “比如统治世界！”
  维奥莱特满脸不耐烦：“如果人间没有教会的话！”
  艾伦笑了，维奥莱特亦是如此，苦中作乐。证据基本确凿，除了一个刚刚突破地狱裂隙的魔兽外，竟还有个货真价实的恶魔，不知何时，早已进入人间了。亏得它竟还都留在神秘瀑布镇境内，若是远离了呢，那可就没处去找了。
  “因为这是个概率的问题。”
  看艾伦在秋千上荡得欢快，维奥莱特走了过来，抬手荡起一缕镜像空间的涟漪：“人间到底不是地狱，我们也不是生活在漫画世界里，哪怕以整个地球为单位，冷不丁有那么几起驱魔事件也够热闹的了。突然有个恶魔，切切实实地来到了人间，并恰好就呆在神秘瀑布镇……怎么想都是我的错啊。”
  镜像空间里，艾伦的秋千被成倍扩大了，维奥莱特坐到他旁边，同样荡漾了起来。
  “所以你这里必须增强调查力度，我们最好也换个思路。降灵仪式就是在橡树街旁边举行的，而第一波恶果则是在很远的‘地狱洞窟’那儿，所以如今恶魔降临，我们必须把地图扩展至整个小镇的每一个角落。”艾伦停下了秋千，双足着地，沉思说道。
  “说得没错，不同恶魔不同特征，不同恶魔不同癖好，天知道它们分别都喜欢呆在哪。”
  维奥莱特亦停下了秋千：“可以肯定的是，恶魔途径之处，必然异象连连，要么是灵异事件，要么是凶杀罪案，甚至各种猎奇新闻。我今晚回家就再谷歌一把，你也别光盯着你们小镇，好歹也是恶魔，以它的潜在行动半径，怎么也该是整个路易斯安纳吧。”
  于是两人再不于原地久驻。艾伦看看时间，今夜着实漫长，从他自前晚八九点钟被普莱斯拽去喝酒开始，内德的噩梦，自家后院秋千的无风自动，乃至和蛇怪的厮杀，到现在天都快亮了！
  “我今晚睡眠不足全是你的错！”
  临维奥莱特踏入空间门之前，艾伦丢下这么句话，嘟嘟囔囔地回屋了。
  所以维奥莱特到底没有立刻踏回魔女之家，略微有点脸红，更有些若有所思，望向史密斯宅近旁的邻里。
  镜像空间早已解除，而就在她犹疑这一会儿，空间门对面，一位高挑的金发女郎悄然现身，斜靠上了光圈门框。
  “恶魔，是吧？”
  “是的，麦迪森，恶魔。”
  维奥莱特抬手荡起一缕棕金色的波纹，波纹荡漾，逸散四方。霎时间星光黯淡，天地为之震颤，万般异象在夜空中一闪而逝，更有一枚金色符文自苍穹降下，笼罩橡树街全域。
  镜像空间已然盏开，更有另一份忽然在近旁一栋屋中乍起，但见金色符文强光闪亮，尖锐的叫声中，那堪堪弹开的另一个镜像空间就此湮灭。
  “梦魇……”
  麦迪森-蒙哥马利的表情颇为奇怪：“的确是少见的类型，但这才受训了刚一个月，让他直接和一个恶魔正面……”
  “不然呢？好歹也是我的男人，蛇怪就只是个蛇怪罢了，哪配给他开荤的。”
  少女悠悠叹息，扫了眼隔壁邻家二层的卧室灯光，于空间门口搭上麦迪森的肩膀，轻轻笑道：“小男孩没见识也就罢了，你我两个，还用担心这种不起眼的案件吗？”
  “新人培训，老人还要跟着演戏，真累。”
  “要不怎么说，21世纪，人力资源成本最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