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娜的问题提醒了艾伦。
  早在他睁眼那一刻，这世界便已然不复从前了。
  正如东方古籍有云，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山仍是山，水仍是水。哪怕区区一个图书馆自习室，也已仿佛大千世界般丰富多彩，令人不敢想象，这真实的世界又是多么神奇。
  艾伦抬头，望向天花板上的吊灯。暖橙色的光芒沁入心脾，而此时艾伦向它看去，只要稍一用心，便能瞧到整整七种光芒蕴含其中，更有两道难以形容的光谱列在两侧——他竟然分解了光谱，更能观察到红、紫外线的存在。
  艾伦嗅鼻，阵阵奇妙的气息向他飘来。有橡木桌椅最原始的味道，有皮革的气味，有牛皮和胶版纸共存一室的浑厚，还有墨水的芳香。真正瞩目的是三位女巫的少女芳香，维奥莱特是紫罗兰，尤娜是蔷薇属，麦迪森-蒙哥马利则浑身散发着曼珠沙华的气息——他是如何辨别出来的？
  “维奥莱特，你刚刚说过，这个镜像空间，是巫师们最核心的能力，对吧？”
  艾伦抬起右手，手指轻轻弹动，仿佛弹奏钢琴。一缕缕棕金色波纹荡向四方，万物再次发生变化，自习室的墙壁向四方退去，天花板和地面向八方展开，不过一眨眼间，这自习室竟仿佛大英博物馆般宽敞无边！
  “正是这样，艾伦。”
  维奥莱特笑吟吟看着艾伦，仿佛在为他的作为感到自豪：“这就是质变。任凭你以前再如何，一日不是巫师，便一日无法拥有镜像空间，那么在对抗其他巫师或中高阶地狱生物时，便一定会陷入绝对的劣势中。”
  她抬起右手，亦向艾伦荡起一缕棕金色的波纹：“这是我们巫师的一种本能。现在仔细体会一下，这就是我们的战斗。”
  艾伦诚然感受到了。
  他释放了镜像空间，他以该空间包裹了整个自习室，他是这个空间的主人，他为所欲为。但就在维奥莱特抬手之时，她亦放出了她的镜像空间，艾伦随即便感知到，凡是维奥莱特的镜像空间所经之处，他对自己那份空间的控制权便急速下降了。
  “巫师之间的战斗，就是镜像空间所有权的战斗！”
  维奥莱特低声一喝，已然发出了攻击！
  霎时间，大片空间碎裂成千百枚镜面，将艾伦团团包围。一股难以形容的压力向他袭来，这千百枚镜面均剔透地映照着艾伦的景象，以及他周围的景象，以及他周围其他的镜面和镜面中的景象！
  “这是……递归现象！？”
  艾伦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这不是错觉，正如那些镜面绝非廉价的人工制品，而是空间碎片，能完全真实地反应镜面映照到的一切——镜面中有艾伦，镜面中有艾伦和其他镜面，那些其他镜面中还有艾伦和其他镜面和这些其他镜面中的……
  “啊………………！”
  艾伦仰天，发出响亮的吼声！
  一圈圈棕金色波纹荡向四方，泯灭了那无尽的镜面，波纹如光圈般迅速扩散，连番掀起了地板，并将这些橡木地板强化至铁木的程度，然后尽数砸向维奥莱特！
  “切，只是最基本的强化而已吗？”
  麦迪森-蒙哥马利站在较远处咋舌道：“到底是新人，手段太低级了。”
  维奥莱特矗立原地，向一旁弹了下响指。
  轰的一声，一个书柜炸裂成千百碎屑，连同撕裂的书本一起，劈头盖脑地砸向来袭的铁木地板。而在前进途中，那碎木屑和书页便都燃烧了起来，化作一条燃烧的火凤，扇动十二英尺展幅的金红羽翅！
  燃烧着的烈风将坚硬的铁木地板点燃，并在眨眼间烧了个一干二净。
  “呼……”
  百倍增幅的自习室一角，艾伦站在原地，没有感到疲惫，而是很放松地长舒了口气。
  维奥莱特咯咯笑着穿过火凤，火焰化形，变作一缕流苏披在了她的肩上：“小试身手，感觉如何？”
  “太爽了！”
  艾伦惊喜极了：“并不是依赖具体的咒语法术，而是想象力！”
  即使刹那仍然永恒，艾伦清楚记得他刚才都是怎么出手的。
  在企图挣脱维奥莱特的禁锢时，艾伦并不懂得任何具体的魔咒，只是在脑海里想着要挣脱，并调动体内的力量。但他真正调动的并不是紫晶心脏供给的魔力，而是他的镜像空间笼罩之处，这一整个世界内蕴的力量！
  “嗯，想象力……”
  维奥莱特对艾伦的回答不置可否：“反正这么说吧，确如很多dnd游戏之类的设定所述，魔法师、巫师、术士……我们的根本力量来自于调动这个世界的能量，而不是单纯的蓄电池做功……虽然仍有力竭的时候啦。”
  也的确是这样。
  随着时间进一步流逝，区区数秒功夫，艾伦对自身的感知更加完善了。
  一言蔽之，就是四两拨千斤。
  以一滴水的自身力量，调动镜像空间覆盖之处，一缸水量的能量。
  像他刚刚放出的那道攻击，若是在成为男巫前，非得是需要释放多少能量，就必须从自己体内调动多少能量方可。但是现在，在目的不变的情况下，他只需以很渺小的消耗张开镜像空间，再以极渺小的消耗担任导火索，即可把所需的全部能量尽数凑齐了。
  并且不止于此。
  “对空间的绝对掌控……吗？”
  “错，是四大元素。”
  风，火，水，土；
  青，红、蓝，褐；
  时间、能量、空间、物质。
  艾伦身边的镜像空间再度被维奥莱特侵蚀了，侵蚀得轻而易举。
  一团青色的风，以台风的形态模仿黑洞的本质；
  一团红色的火，正如恒星般散发着光与热；
  一团蓝色的水，以克莱因瓶的形态缓缓流动；
  一团褐色的土，用相同的颜色摆出太极鱼的形状。
  四大元素正环绕在艾伦的身边。
  “……好吧，我倒没想到你会解释得这么具体……”
  艾伦自然没有反驳，也没有尝试触摸它们四个，而是若有所思地挥了挥手，同样放出了这么四个模型。
  “《萨卡兰姆》有云，起初，神创造天地。”
  风火水土被合并之一起，形成一片混沌。
  “神认为，应该有人类在地上为他掌管万物，于是他用地上的尘土照着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类的祖先。”
  混沌落向地面，化作一男一女两人，正是艾伦和维奥莱特的形象，穿着典型的日本高中校服。
  “所以，现在，我也在做类似的事情，尽管只是最基础的模拟……”
  “因为凡是混蛋天神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伟大的魔神冕下当然也都可以。而作为被他赐予力量的地狱恶魔和巫师们，当然也都能具备这样的能力，尤其是在我的地盘我做主的镜像空间里。”
  维奥莱特瞧见另一个自己站到了旁边，挑起眉毛：“不过艾伦，你演示归演示，为什么是日本校服？”
  远处响起尤娜和麦迪森的笑声。艾伦不太方便解释，但也没在这个话题停驻太久，他皱眉无言，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维奥莱特，教廷的人也有这种能力吗？”
  笑声果然停止了。
  “有的。”
  维奥莱特闻言，狠狠地朝一旁撇嘴：“只是皈依教派的普通神职人员不算，那些真正被混蛋天神赐予力量的神父和修女，的确也有能力释放镜像空间。不然他们也没法跟我们打啊，虽然这么说很让人火大就是了！”
  艾伦无言轻叹，并弹了下手指。
  霎时间天地变换，空旷的环境不在，三女一男再度回归到面积有限的图书馆自习室中。艾伦收起了他的镜像空间，维奥莱特亦是如此，只剩下身旁的橡木书桌上，暗影之书摊开着那一页泛黄的纸张。
  不知何时，艾伦滴下的血珠，以形成了他在这本书籍上永恒的烙印。
  “艾伦-史密斯，今以无比虔诚之心，与伟大的……缔结签约，永世成为一名男巫。”
  “怎么……？”
  “嘿，时间很晚了，你不是还要回家吗。”
  未等艾伦看清那行字，维奥莱特已飞快替他扣上了书页：“尤娜，麦迪森，你们两个还打算再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哎呦呦呦呦，小维奥莱特居然还赶人了，这是要着急做什么啊。”
  麦迪森确没有久留的打算，这便打开了屋门，反倒是尤娜还真没有立刻离开，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艾伦一眼，然后再朝维奥莱特缓缓点了下头，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房间。
  待屋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房间里似乎显得格外寂静。
  待似乎是过去了三五秒后吧，艾伦沉声说道：“暗影之书上，并没有写上他的名字。”
  似乎是关门那一刻带来的风，亦是艾伦话音落下之际，维奥莱特的衣角被吹起些许。
  “是的，我注意到了。”
  她重新翻开了艾伦的暗影之书。
  依然还是那一页，依然还是那行红色的血字，但正是在恶魔姓名的那片位置上，此时却呈现出一片突兀的空白。
  “但是艾伦，你是知道，你已经和谁签约了的吧？”
  她看向艾伦，眼眸间隐藏着万千的情绪。
  艾伦点头，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抬手搭上了维奥莱特的肩膀。
  “这个秘密，必须被深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