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良不敢想象何太监抓烂自己胸脯的场面，听着都觉得瘆人。他道：“摩诃若已死，他自残身体，想是把责任推卸给了旁人。”
  龙坤哈哈笑着，道：“你再猜猜，他把责任推给了谁？”
  颜良道：“魏公公也会武功吗，难不成推给了他？”
  龙坤道：“魏公公哪里懂得武功，可是魏公公有一个江湖朋友，名字叫做‘薛天霄’，却是一身功夫了得。
  何太监一口咬定是薛天霄与魏公公一起来偷东西，他与摩诃若力斗薛天霄，摩诃若被他弄瞎双眼，自己虽然被他抓烂胸脯，却也打得他口喷鲜血。
  薛天霄见何太监愈挫愈勇，又听金兵在外高声呐喊，不知外面有多少金兵围困，慌张撇下魏公公，一个人抱头鼠窜。
  为皇家保住了画作，何太监受到嘉奖。我也没有忘记当初对他的承诺，想法把他要到自己身边来。
  这哪里是可以操之过急的事情，只有等待时机。何太监却是惶惶不可终日，他生怕皇帝派去捉拿薛天霄的人将薛天霄捉拿归案。
  他悄悄找人传书信与我，书信里面写着他自那日之后，常有幻觉产生，搅扰得他坐卧不宁，无法安睡。睁眼闭眼全是摩诃若死时惨状，他求我尽快把他弄到我身边。
  我也是一筹莫展，独居一隅，与皇帝无法谋面，自然无法将何太监弄到自己身边。
  到了又一年老皇帝忌日，年轻皇帝才又将我想起，宣我入宫。我忐忑不安来到宫中，皇帝正欲与我说事，一个小太监进来凑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要我稍待片刻，他去去就回。
  我待他走后，朝桌上铺展画像瞧去，只见画像上人赫然竟是杨玉霆，我疑惑不已，不知皇帝看他画像是何意！
  过了一会儿，皇帝回来。我只道是东窗事发，吓得两条腿儿打颤。却不料皇帝只是问我老皇帝在世时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
  我告诉他老皇帝吃够了山珍海味，到了老了，牙口不好，只爱吃鸡汤炖豆腐。
  皇帝大悦，说是不知老皇帝爱吃什么，这回知道了，祭品里面可就有老皇帝爱吃的东西了。
  他转而又提起杨玉霆来，指着画像，说他因老皇帝忌日将近，最近每每回忆老皇帝生前，想起老皇帝最钟爱的杨玉霆来……”
  龙坤忆起皇帝凝视杨玉霆画像时柔情注视的表情……
  “他真是可惜了的，年纪轻轻就走了。”龙坤洒下几点泪水。
  “这几日梦里常浮现两人，一个是他，一个是先皇。”皇帝轻声道。
  龙坤道：“逝者不可再生，还请您放宽心些。”
  皇帝道：“先皇是到那里享福去了，我倒是不为他太过忧虑。只是怜惜杨玉霆，似他这等人在我身边再找寻不出一个。
  我每观此画中人，常想若这人服侍我，必是如见春花晓月，有他温言软语在侧，必是如沐春风。
  这实乃人生一件憾事，我此次要你进宫，一来是问你先皇喜好，二来是教你把这画像拿到外面烧了。”
  龙坤大惊，道：“您这是……？”
  皇帝道：“既然他已不可再得，我何必再看他画像，徒增烦恼，所谓眼不见心为净，从此往后，我也不必水中望月，不可得者就是不可得。”
  龙坤道：“既然它扰了您心神，我把它带出去烧了就是。”
  皇帝道：“就在先皇忌日那天烧吧，多给他贡些时鲜水果，并酒菜米肉。”
  龙坤道：“我一定办好此事。”
  皇帝卷起画像，交给龙坤，道：“你好生放着，莫要教旁人摸碰，这就去吧。”
  龙坤道：“我……我想求您一件事。”
  皇帝道：“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龙坤道：“我与何潇乃同邻同乡，近日听闻他身体大不如从前，整日精神萎靡，常幻思有人加害于他，想是患了病。
  我听闻此消息，想起同乡同邻情谊，每常夜不能寐。因而想斗胆恳请您答应，叫他跟了我去，我定然竭尽全力替他寻医问药，叫他恢复正常。”
  皇帝道：“何潇？”
  龙坤道：“他您都记不得了？为保护涉猎图受过伤的何潇啊！”
  皇帝道：“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这人惜字如金，平常沉默寡言，现在是在奉化宫当值，我最近忙乱，没有去那里过，故而你乍然提起，我脑海里没有印象。
  既然你有心帮他，就带他回去好了。”
  龙坤叩头谢恩。
  龙坤道：“我就这样把何潇带了回来。”
  颜良道：“你见他时，他一定高兴坏了。”
  龙坤道：“是啊，他很是高兴，只是我却是高兴不起来。”
  颜良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龙坤道：“他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何潇了！我见到他时，他呆坐室内，口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什么。
  我叫他的名字，他才恍然游魂回来一样，抓住我的肩膀问我何时能跟我回去。
  我说皇帝准允即刻便走，他叫一句终于走了，匆忙收拾东西，跟着我回来。
  回来以后，我跟他谈话，发现他好像完全听不进去我在说什么，我突然觉得他是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毕竟他帮助过我，我不能因为他不同往日，就不管他了，你说对不对？”
  颜良道：“是啊。他精神上出毛病了吧？”
  龙坤道：“他现在就在我府上，你想不想见见他？”
  颜良道：“也好。”
  龙坤带着颜良来到一间屋子前，颜良见这屋门上画着一株水仙花。
  两人进到屋子里面，只见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矮桌，地上铺着厚草。
  一个身躯肥胖的男子坐在矮桌前，左手拎着一只烤羊腿，右手拿着一只烧鸡，张开大嘴，一口咬下一大块鸡肉，大声咀嚼。
  “何潇！”龙坤叫道。
  男子抬起头来，细成一条缝的眼睛紧张地看着他，盯着足有十几秒，随后又低头大吃起来。
  颜良轻声道：“龙爷爷，他好像不认识你。”
  龙坤道：“他现在眼睛里只有吃的，你看他现在胖的，怕是得有二三百斤重，这门他是横着竖着都无法出去了。”
  颜良道：“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龙坤道：“他胆子小，到了我身边，总是对我说有人要害他，一会儿说摩诃若脖子里嗖嗖冒血，血水溅到他脸上，血水有毒，他就要毁容了；一会儿又说先皇来找他，要他把涉猎图还给他，不还给他他就要把他凌迟处死。
  我见他神神叨叨，也不去理会，后来慢慢他就没有那么多话了，喜欢上了吃美食，我都尽量满足他。
  他越吃越胖，越胖越吃，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嘴。”
  颜良瞧着呼哧呼哧大口吃肉的何潇，不由得替他难过，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这个样子。他不禁说出自己的担忧：“龙爷爷，他再这么吃下去，怕是活不长久。”
  龙坤道：“他愿意吃就叫他吃吧，吃的越多离阎罗殿越近，我没有害死他，是他自己害死自己的。”
  颜良道：“他……他真可怜！”
  龙坤道：“咱们走吧，叫他慢慢吃吧，我龙坤对得起他，换成旁人，早把他扔到大街上了。”
  颜良心想：“你倒是没有把他扔到大街上，可你也不找人给他医治，任由他傻吃憨胖，一个人在这斗室里面自生自灭，你可真是仁义啊！”
  两个人沉默着走着，忽然龙坤冒出一句：“江小灯，我若是把你送到皇帝身边，你可愿意？”
  颜良道：“给他做小太监去？”
  龙坤道：“是啊。你要是有心想一步登天，我亲自操刀，保准给你做的干净利落。”
  颜良道：“龙爷爷，我答应过伺候你，可没有答应过你去伺候皇帝，如果你执意将我送到皇帝身边，那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伺机杀了皇帝，皇宫里面追究出来，你恐怕逃脱不了嫌疑吧？”
  龙坤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半晌，方道：“江小灯，你说出这种话来，就不怕我加害于你？”
  颜良道：“我无父无母，只身一人，我有什么可怕的，若不是为了有些心愿未了，我倒是愿意随他们去了，省得在这世间苟延残喘。”
  龙坤道：“我倒是小瞧了你，今后我怕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颜良道：“那倒不敢，我年纪虽小，也知道有恩必报，你放过完颜柏，我对你说过什么，自然会办到。”
  龙坤道：“那我要是执意送你到皇帝身边，你是执意干出些惊天的事情来，是也不是？”
  江小灯道：“正是。他虽与我无愁怨，可是我是因他成了太监，这笔账我首先要算在他的身上，若不是他需要太监伺候，你也不会急着把我弄成太监。
  我奉劝你，心思最好别动在我的身上，我不是完颜柏，也不是十三官，更不是杨玉霆，你若亲自动手，我保准哼都不哼一声，眼泪更是一滴也没有。
  我只叫你瞧着，我江小灯日后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