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公公冷哼一声，道：“怎么，你还想给他烧纸去？”
  完颜柏道：“他因我而死，于情于理我也要到他坟前一拜，方可良心稍安。”
  龙公公眼睛一闭，道：“喂了狗了！”
  “啊？”完颜柏大惊失色，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龙公公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说的自然是真的，你不相信可以叫绿竹带你去看看。”
  完颜柏心如石坠，想来龙公公所说必然是真的，伤心难过，道：“老爷爷，我去看宦舸去。”
  龙公公眼也不睁开，道：“去吧。”
  完颜柏出得门来，想到福喜死后惨状，禁不住洒下几滴泪水。
  宦舸躺着，颜良在给他擦手。
  “宦舸，我来看你了，你可好些？”
  宦舸勉强一笑，道：“不过是活受罪，也不知伤好了走路会不会一瘸一拐。”
  完颜柏道：“你别考虑那么长远，龙公公答应给你治伤，一定会给你治好的。”
  宦舸道：“但愿吧。”想了想，道：“昨儿我听琴声总在响起，不知又是哪个遭殃，不会是我们十三官里面的人吧？”
  完颜柏被他戳中心事，蓦然眼圈红了，哽咽着说：“不是十三官里面的人。”
  宦舸道：“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伤心起来，莫非昨儿遭殃的人与你熟识？”
  完颜柏痛心道：“他……他是福喜。”
  “福喜？”
  “正是福喜。”
  宦舸惊讶道。“怎会是他？他一向小心谨慎，何以会触怒龙公公，得聆琴声？”
  完颜柏道：“他是因为我，才惹恼龙公公的。”
  宦舸道：“龙公公让他到了哪里，给他使了什么毒？”
  完颜柏道：“是静室，是延香毒。”
  宦舸长叹一声，道：“到那里还能有好，他如今怎样？”
  完颜柏道：“他身上插满竹枝，双目失明，断了一手掌，自己给自己一刀，死后被喂了狗！”
  “啊！”宦舸惊呼。
  颜良坐于一旁，听的心惊肉跳，想不到这里有如人间地狱，龙公公一手遮天，草菅人命，比那阎王还要厉害。他不禁心中惴惴，想他与完颜柏还有如意法王禅灵子不知能否安然无恙逃出生天。
  只听完颜柏道：“福喜最后是深受琴音困扰，精神恍惚，才自己给了自己一刀，正中脐中位置，死时倒也痛快，是立时而死。”
  宦舸朗声道：“都说伴君如伴虎，我看在这里是伴龙公公如伴虎。”
  完颜柏大骇，道：“宦舸，你小声说话，叫龙公公听了去，你会比福喜还惨。”
  宦舸道：“听了去就听了去，他把我打死了，我也好早些投胎，重新做人。”
  完颜柏道：“我每日里小心翼翼伺候他，生怕一个照顾不周，遭他罪罚。想我在父母膝下，深得宠溺，何曾做过这等低三下四的事情。此一时彼一时，唉，什么也别说了。”
  宦舸道：“他现在有多宠爱你，彼时就有多宠爱我，我如今下场，未必不是你日后下场。”
  完颜柏听得胆战心寒，道：“他何以会这般宠爱咱们这般年纪的男孩子？”
  宦舸道：“你救过我，我对你怀有感激之心，你既然问我，我岂能对你有所隐瞒。实话告诉你吧，咱们不过都是一个人的影子，那人早已死去多年，死时不过十七岁，也是个男孩子。”
  完颜柏与颜良俱是惊讶无比，想不到龙公公宠爱这一帮男孩子，竟然是为了一个死去的男孩子。
  完颜柏道：“龙公公是为了纪念那个男孩子，才寻来咱们的是也不是？”
  宦舸道：“那个男孩子死了他伤什么心？他是痛心，痛心白白养活了一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正为那个男孩子伤心难过的是先皇。”
  “啊！”
  完颜柏与颜良均是又吃了一惊。
  完颜柏道：“皇帝的父亲？”
  宦舸道：“正是。那个男孩子名字叫做‘杨玉霆’，被龙公公带进皇宫里面的时候不过八九岁。
  那是龙公公外出游玩时候，见一面黄肌瘦中年男人在闹市卖儿子，这中年男人的儿子就是杨玉霆。
  龙公公见他依傍在父亲身边，眼珠如同点漆，顾盼生辉，虽衣衫褴褛，同样面黄肌瘦，模样倒是出落得好。
  龙公公一见之下，心中暗喜，花钱将他买下来，带回皇宫里面。
  那杨玉霆被带回来，即被割掉命根子，成为一个小阉人……”
  “啊呀！”
  完颜柏惊呼，颜良亦是险些叫出声来。
  宦舸道：“那杨玉霆也是了不得，被割了命根子，浑然不当回事，待能下地行走，反而给龙公公磕头，谢他替他割了命根子。龙公公觉着诧异，问他何以谢他，他回说此物无用，早嫌碍事。
  龙公公由此又将他高看一眼，觉得他心机深重，不似别的孩子若丢了命根子，哭哭啼啼惹人烦恼。就好比你打了别人一拳，别人反过来谢你打了他一拳一般道理。这样的人不是傻就是过分聪明，杨玉霆自然就是后者。
  龙公公迫切想要寻找的就是这样心机重的人，处事不惊，泰然处之，天塌下来亦不当回事。
  龙公公悉心调教他，将他培养成为一个能为自己所用的人，雇请名师教他琴棋书画，那杨玉霆又是相当聪明，举一反三，过目不忘，到了十二岁上已是令龙公公刮目相看。
  龙公公觉着时机成熟，将他献给先皇。先皇一见杨玉霆，龙颜大悦，赞他凝脂玉肤，百花独艳，眉横远山，腹中珍珠。
  自此，杨玉霆日日伴在先皇左右。先皇戏语，言道‘朕有玉霆，仿纳一妾，朝伴晚眠，百花失芳。’
  那杨玉霆独得皇帝宠爱，越是长大，越是生的容颜俊美，当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只因他的出众容颜，反而因此枉送了性命……”
  完颜柏见宦舸口干，忙递上一杯水。
  宦舸笑道：“你倒是也学会了！”
  完颜柏脸上一热。
  颜良见他自从进到屋子里来，不曾与自己亲近，心里纳闷他何以不似从前那般，又哪里知道完颜柏此时心里还在害怕，哪里来的心情与他亲近。
  宦舸见完颜柏脸上有些挂不住，道：“你跟着龙公公学了不少伺候人的本领，我又何尝不是，咱们两个都是一样的，谁也不会笑话谁。”
  完颜柏道：“我是迫不得已，若我不曲意逢迎，只怕他加害于我。在人屋檐下，又怎能不低头。”
  宦舸道：“咱们要是长的跟杨玉霆一样，怕是龙公公要曲意逢迎咱们，而不是咱们曲意逢迎他。可惜啊，我只是鼻子和他长的一样。你呢，只是眼睛和他长的相似。”
  完颜柏道：“那杨玉霆长的什么样，只有龙公公知道，你如何知道？”
  宦舸道：“我有一张杨玉霆的画像，就藏在对面墙壁夹层里面，烦请完颜兄帮我取过来。”
  完颜柏来到对面墙壁前，只见一面墙壁平平整整，不知夹层在何处。
  宦舸叫道：“就在你站的位置，用手摸，摸到一个鼓突，用手按下。”
  完颜柏用手摸来摸去，果然摸到一个凸起小包，朝里按去，只见赫然现出一四方小室，里面放着些翡翠玉石，并一卷轴。
  完颜柏取出卷轴，走过来，交给宦舸。
  宦舸展开卷轴，道：“你瞧，这就是杨玉霆十五岁时画像，乃宫中著名画师所作。”
  完颜柏瞧那画像上少年果然生的好看，便是自己与十三官加起来，也是自叹弗如。
  颜良也凑过来看杨玉霆画像，他一瞥之下，心中突突乱跳，心中暗道：“这杨玉霆长相跟自己怎地如此相像，若是自己穿上他这一身华服岂不就是他？”他瞧着画像上浅浅笑着的少年，想着：“他与自己并非完全相同，瞧他笑容里带着妩媚，自是缺乏阳刚之气，怕是他是小太监之缘故。”
  宦舸瞧颜良看着画像呆怔怔出神，不由笑道：“完颜兄，你看看，便是傻子看这画像都丢了魂儿一般，何况那老奴。”
  完颜柏推颜良一把，道：“快起开些，别给我丢人。”
  颜良默不作声走开，脑海里依旧浮现着那画像，只觉不可思议，世上怎有与自己如此相似之人。
  完颜柏又瞧一会儿画像，道：“他的确很美，叫人过目不忘，自是可称作美男子，难怪先皇独宠着他。”
  宦舸道：“我说咱们是他的影子，你看看他的鼻子，是不是与我的一样？”
  完颜柏两相瞧去，道：“果然是一模一样的，都是这般琼瑶玉柱。”
  宦舸道：“他的眼睛和你的眼睛也一模一样呢，都是远山眉，含情目。”
  完颜柏瞧着杨玉霆的双眼，只觉像极了自己的眼睛，一时间呆若木鸡。
  宦舸道：“十三官里面的人都是他的影子，或是手儿与他相似，或是足儿与他相似，或是脸型与他相似……可惜的是，世间只有一个杨玉霆，再多的影子也不能满足龙公公寻觅之心。”
  完颜柏道：“那他要那么多影子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