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不愿相信我吗？”少年拉住少女的手，急切的追问道。
  少女仍没有转过身，语气淡漠道：“你知道的，这是家族的决定，我们各自都无法忤逆家族的决意。”
  只是背对着少年的她的眼眶莫名通红。
  “如果有朝一日星辰井的星辰全部颤动，我就嫁给你。”
  ……
  这一日，天山山脚下迎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他走到山脚下，仰头望向山顶，目光疲倦，满面风霜，嘴角却泛起了灿烂笑意。
  他似乎从极远的地方赶来，脚下鞋子满是泥泞。
  ……
  这一天，星辰井大放光明，群星璀璨。
  ……
  人间有我纪长安，可还行？
  我看还行嘛！
  ……
  ……
  ……
  老人哈哈大笑道:“那今天老夫还真就要看看，到底你的道理，大不大得过老夫的道理。
  白衣青年蓦然转身，右手轻按腰间剑柄，面无表情道：“我纪长安的道理，人间最大。”
  ……
  ……
  ……
  这位在大西王朝被誉为最风流、最放荡不羁的醉酒剑仙笑着说道：“我自幼便因战争（藩国）失去双亲，亲戚不待见，只能流落街头，过着最屈辱的生活。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年，我本打算了结余生，结果我遇到了她。”
  “她只是偶然路过我所在的城市，却愿意俯身拉起被行人撞倒在地的我，丝毫不嫌弃我身上的污秽。之后，她倾听了我无趣的人生，然后转身走进一家糕点店，给我买了一块小小的蛋糕，还特意向店家要来了一根红蜡烛和火柴。她告诉我，在她的家乡，过生日那天都会对着蛋糕上的蜡烛许愿。”
  “你知道我许的什么愿吗？”
  他轻声呢喃，似在询问周旁的人，又似在询问墓中的女子。
  我愿你一世长安，此生无悔。
  可老天似乎没有听到我的祈求，不然像你这样温柔过了头的人，为什么会在晚年遭受这样的变故？
  凭什么好人受苦，恶人享福？
  这样的人间真是不堪入目，令人失望，不如一剑荡平！
  这位时隔六十年再次对人间失望的剑仙本想一剑扫平这座城池，然后杀上此国背后的山上势力，将那群蝇营狗苟之辈尽数斩首，只是他忽然想起故人子嗣身边那个莫名其妙的少年。
  怔默片刻。
  目光幽然。
  最终收起了那一身威压整座城池的凛然剑意，露出雪白牙齿，无奈笑着。
  或许人间就是因为有这种莫名其妙，却又令人心生欢喜之人，和墓中女子这般心如琉璃，纯善净美之人，才能勉强过得去眼，不至于彻底失望吧？
  只诛首恶？
  也罢，今日就依那少年之言。
  他竖指为剑，对着后方城中轻轻一划。
  剑光一闪而过。
  随后是轰隆之声，如地牛翻身，大地震颤，城中心那座最奢华的庭院四分五裂，高楼倒塌，尘土飞扬，一片废墟之景。
  逃出来的仆役面色惶惶然，望着眼前的废墟，只觉这座城的天，塌了。
  ……
  “痛快！”
  “我辈剑修，就当饮酒！”
  剑修举起酒葫芦猛灌一口，哈哈大笑，洒脱无比，御剑而去。
  ……
  ……
  少年终是没忍住开口道：“他……”
  女人食指竖在他的唇前打断了他，温柔道：“没事的，我不在乎。”
  ……
  她在生命最后一刻将面目狰狞的男人搂入怀中，轻抚着他的后背，温柔哄道：“没事了，我回来了，不疼不疼，”
  ……
  您真是一位善良的人啊，可是这世界，善良的人往往会受欺负，遭受不幸……
  这是回报，我们不能视您付出的善意为无物，哪怕您愿意善待整座人间，不求回报，不求善果，但我们都应当回报您同等乃至更多的善意
  愿您心想必有所成，愿您心念必有回响。
  ……
  “你走吧，我今天心情好，不杀你。”男人背过身漠然说道。
  摆脱了伪神之躯，继承正统神灵之职。
  千百年谋划，今日一朝功成，他如何能不开心不喜悦？
  只是这个刚刚丧失了妻子的男人不知道
  他早已泪流满面。
  背影狼狈的像一条老狗。
  ……
  ……
  那一天，年轻人冒着被老爹骂死的风险贩卖家产，买到了那把宝剑，兴高采烈走出店门，准备就此踏上江湖路。
  身旁突然传来她银铃般的笑声。
  从此人间无江湖。
  男人时常会双手拢袖，仰天长叹，遗憾这座人间少了一位饮酒作赋、豪气万丈的大剑仙。
  这简直就是人间的莫大损失！
  可惜可叹，可惜可叹啊。
  ……
  他微笑拔剑，仗剑而上，一剑直斩，剑光煌煌不可视，遮住了所有人的眼。
  剑威直达十二。
  他出剑时，万物皆寂。
  他本就是一代剑神，奈何遇到了属于他的剑鞘，甘愿尘封百年。
  ……
  ……
  ……
  老山神忽然从树桩上站了起来。
  他高举手中拐杖，山林间发出整齐的簌簌声，树叶纷飞，洒满笼罩了天空。
  他微笑着跳起了当年不曾跳完的山神祭舞。
  整座大山随他的舞动而震动，树叶摩擦发出悦耳铃声，仿佛大山从千古的沉睡中醒来。
  他跳的很吃力，每一个动作都耗费他不少气力，仅仅四分之一的进度，他就已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漫长的时间过去了，他的神力在守护这座山林中悄然流逝，而失去神力的他，并不会比一个普通老人强多少。
  他努力挥动着手中拐杖，温和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头顶树叶摩擦发出沙沙声。
  那个明媚的女孩。
  仿佛就和那天一样在他身前欢笑鼓掌，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
  “噗，你跳的好好笑，比那些祭祀跳的差多了！”
  “你教我？我才不要呢！你跳的这么丑，我会被你带偏的！”
  “哎，好啦好啦，别生气了，我开玩笑的。”
  “哇，好美啊，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抱歉，我可能……要走了，没办法和你一起等冬天的雪景了，我家里那边出事了，我这次本来就是离家出走偷跑出来的……”
  “和你在一起很开心！我还会回来的！你趁我没回来好好练舞，到时候你要是再邀请我的话，我会考虑哦！”
  ……
  凡人啊，你果然失约了。
  ……
  夏薇惊恐地望着四周景象，对纪长安大喊道：“快走！快离开这里！这里地震了！”
  她看不见身前正在努力完成承诺的老山神。
  好悲伤。
  纪长安沉默着。
  酸楚感瞬间填满眼眶，他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哀伤，这抹哀伤来的如大雪崩般势不可挡，轻而易举冲破了他心中的堤坝，席卷淹没了整个世界。
  是否有朝一日，他也会像老山神一样孤坐某地百年、千年、万年、乃至不可知的岁月，只为了等一个女孩再次经过。
  等待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万年等待，却只等来了她的死讯。
  最坏的结局。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突然开口。
  啊，原来是昊天老爷又在游戏人间了，真的是好久没见到您了。
  昊天老爷不用再尝试了，早在上古我就接受过您的封正，我已经累了，下任山神的人选还要麻烦昊天老爷多费心。
  她已经……回不来了。
  我早就清楚的。
  人类啊，不修仙道真是脆弱。
  ……
  好孤独啊。
  ……
  飞雪连天，那场大雪铺盖漫山遍野，视野之处尽是苍茫孤寂。
  银色山脉如卧龙般连绵起伏，万籁俱静，有壮阔无边的美，可在看腻了的年轻山神眼中，却是乏味单调。
  此时，年轻的山神老爷正盘坐在老树根上，托着下巴，百无聊赖。
  他是镇守此方山岳的第三任山岳正神，得到了无上昊天的亲自封正，不敢说大道可成，起码前方已是一片坦途。
  可眼前景色再是壮美，当连续看了百年千年，亦是生出厌倦之感，然而作为此地山神的他，是断不可能离开这座山脉的地界的，自然也就没有了目睹远处风景的可能。
  只觉生活平淡无奇的山神老爷，忽然间想起前两月的山神祭。
  那会真热闹，人山人海，有了人烟味，整座山都仿佛活了过来，诞生了灵魂一般。
  当时他就坐在那边最高的那株古树树梢上，望着来来往往的纷杂人群，
  ……
  作为神灵，看穿人心是最基本的。
  他从年轻等到了年迈，从神道昌盛等到了伪神林立，
  可如果相遇本身就是错的，那更何况之后的一切……
  ……
  抱歉，我不允许。
  青年轻声道。
  他的衣袍无风自动，竟在此刻鼓荡而起，猎猎作响。
  我想……成全一次。
  那个女孩会回来的。
  每一个心有所归的女孩，最终都会回到心中归处。
  每一个心如花木向阳而生的男孩，都会如愿等到他所在等待的人。
  而你所需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
  在此地再等上百年千年，乃至一万年，她终会归来。
  这是我的承诺。
  我是昊天。
  我是群星之主。
  ……
  他认为所有的温柔都应该被温柔对待，所有的善良都应该被善良对待。
  为此他愿意牺牲很多东西。
  比如背负这座人间而行。
  比如日日夜夜接受神道愿力侵扰。
  ……
  此方天地，幽都何在？
  喏！
  ……
  ……
  北地镇守雷清云，愿奉上余生一切，恳请昊天冕下镇压伪神之庭！
  那一年，那个在心爱之人白发苍苍、寿终就寝后选择闭关百年，再次下山的年轻练气士，走进了那座庙宇。
  只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位女子神灵。
  当年骑马摘桃花。
  今日神庙求姻缘。
  ……
  人死后若有幸继承神灵之位，那么必然将断去前尘种种因果，忘掉过去，以白纸之身继承神职。
  ……
  她现身赏了他一个耳光，冷喝一声登徒子。
  他只是痴痴地望着她。
  只觉天高地阔，人间之大，大道之深，皆被填满。
  人间风光，尽聚此地。
  ……
  ……
  ……
  你好，我叫温暖，人间温暖的温暖。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是一名行走江湖的大游侠！
  他拍了拍腰间挎着的长刀，大拇指指着自己，眯着眼，笑的很豪气。
  “不行啊长安，我们走江湖的要讲义气！”他满脸认真。
  他挠了挠头，笑呵呵道：“咱们走江湖的，讲究拳头硬，剑锋利，刀快，最重要的是要守住规矩，道理要站得住脚。道理站得住脚，这拳头挥的就理直气壮！道理站不住脚，这拳头别说硬了，握都握不紧。”
  “哦，我这次去大日王朝找几个朋友，他们在那遇到了点麻烦，我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义气啊长安，这就是江湖义气啊！”
  他右手拍拍胸脯，拍的砰砰作响，左手扶在刀柄上，神色凛然，一副誓死也要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模样。
  可是长安，我一直都站在你的身后，你为什么不愿向我求助？是我还不够强吗？
  纪长安，你知道吗？
  我一直在等你。
  我一直在等你轻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上一句：“温暖，这次看你的了”。
  这不是恶趣味，也并非想让你欠我人情，只是……我一直渴望想看到的一幕。
  纪长安，我现在很强了。
  强到……离曾经的你只有几步之遥。
  温暖神色平静，眼中却是熠熠生辉。
  他握住刀柄，轻轻一震，以半座上古神灵金身为材料铸就的刀鞘，被刀气轻易割裂，掉落在地，露出其内森然长刀。
  他仰天大笑，提刀迈步，气质潇洒豪迈。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很多洲？”
  只是谁也没想到，温暖竟然在这种时候忘了词。
  大步向前的温暖尴尬地停下脚步站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挠了挠头，一脸无辜之色。
  他轻咳一声，摩挲着下巴又长出来的稀疏胡茬，心想着这事就算揭过了。
  男子汉大丈夫行走江湖，难免会有马失前蹄之时，不必在意不必在意，最后不禁又独自感慨到：还是书读的少了，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古人诚不欺我！
  还是那个厚脸皮的温暖！
  温暖，是十四州，那时候的群星大陆，一共有十四州之地。
  纪长安轻声提醒到。
  方才还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结果转眼就如天上谪仙人跌落人间的温暖，目光幽怨地回头看了一眼纪长安。
  然后拔地而起。
  直入青冥！
  那一身在他人眼中隐而不发的刀意极尽绽放，竟如虎下山林龙游四海，直接捅破了那漫天黑云，直达星空。
  一身刀意所过之处，形成一道恢弘壮阔的云漩。
  温暖的阳光自云漩中心落下。
  照亮人间。
  ……
  这一日，温暖逆伐人间，畅意至极。
  当浮一大白。
  ……
  ……
  小狐狸歪着脑袋，一双大眼水灵灵，身后一只雪白尾巴有气无力地轻摇了下。
  纪长安一脸狐疑，他试探性问道：“一条尾巴是一分喜欢的意思？”
  小狐狸乖巧点点头。
  纪长安面色愈发古怪，忍不住道：“那你对我呢？”
  话语刚落，就见小家伙屁股后面九条尾巴摇的无比欢快，都快摇出了残影。
  纪长安心中大慰，首次觉得自己没白疼它，然后他又调笑道：“只有九分喜欢啊，我还以为会是十分的。”
  小狐狸有些害羞地用三条尾巴盖住脸，嘤嘤嘤叫了几声，然后钻进他的怀中，九尾摇摆着，小脸不住的蹭着他的脸颊，示意这是第十分。
  ……
  在温暖为自己的第十一重天命名为无双时，无人注意到，依偎在纪长安怀中的小狐狸嘴角咧了咧，大眼中满是不屑。
  ……
  它从他的怀里走出，围绕着他转圈，呜呜叫了两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纪长安犹如沉睡般死死睡去，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脯，与悠长的气息声尚还证明他活着。
  小狐狸伸出粉嫩小舌头舔了舔纪长安的脸，眼中流露出人性化的怜惜与心疼之色。
  它缓缓踏出一步，身形暴涨，转瞬间便从两个巴掌大小变为三丈身长，九条长尾拖在身后，气质亦是陡然一变，深邃而威严。
  它迈步来到纪长安身后，慢慢卧坐下来，狐首轻垂，轻咬着纪长安肩膀，将他拉起，靠在自己身上，然后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九尾将他围绕。
  “呜——”
  它蓦地仰天长啸，睥睨四野的威势猛地横扫过这座山峰上下以及山外十里之地，无数妖兽惊慌失措地匍匐在地，头深深埋进泥土里，身体瑟瑟发抖，不敢动弹一二。
  这座山峰彻底归于沉寂，只有风吹过林间发出沙沙摩挲声。
  展露真身的九尾狐凝望着靠在它身上的白衣青年，看着他紧皱的双眉，目光幽然。
  究竟要杀多少敌，才能抚平你的眉角？
  一眼万年。
  在这一瞬，它忆起了很多往事。
  传说星空中有大山坐落，山脉起伏绵亘千万里，是这星空内各脉妖族的祖庭。
  而哪怕是在祖妖山脉，狐族亦是最负盛名的种族之一，站在祖庭各族顶点，整个狐族，又分为上百部族。
  在离开他后，它孤身登上祖庭，加入了狐族上百部族其中一部。浴血奋战，经历了大大小小数万场战役，从尸山中艰难爬出，从血海中蹒跚走出。
  它曾独自趴在洞中舔舐伤口，在十年一次的妖雪中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那不绝的战役中，它被打断过四足，被残忍腰斩过，甚至连被视为狐族最重要之物的三尾，亦被敌手狞笑着割断过……
  但最终，它活了下来。
  连狐族的族老都震惊于它的生机不绝与强烈的求生欲。
  它从零开始，从狐族一部内不起眼的杂血三尾，走那血脉返祖之路，日日夜夜忍受血髓淬洗之剧痛，经受刮骨换血无尽折磨，承受神魂灌顶之苦难，终成九尾之身。
  那一夜，它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幻化为人，蜕去妖身。
  从此，它成为了她。
  那一日，她风华绝代，屹立涂山之巅，轻轻挥手，狐族祖殿之门轰然洞开。
  身后狐族百部亿万族人俯首称臣。
  十三位族老单膝跪地，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自此，她成为狐族新一代女帝。
  那一年，她以九尾天狐之身率领狐族东征西战，将这千年来因狐族各部混乱内战而失去的地盘尽数夺回，称尊于祖妖山脉东方。
  一时之间，狐族之威赫赫无量，一扫倾颓之象，哪怕是相较龙麒凤三族，亦是不遑多让！
  她是妖族历史上最惊艳的女帝，手腕铁血果决，容颜绝世妩媚，被誉为倾尽人间。
  她的封号是无双。
  她要做那无双女帝。
  只因那人曾将小小的它抱在怀中笑着说过：既然要做，那就竭尽全力向着最好出发。
  世人皆惊于她的成就，折服在她容貌身段之下，却无人知晓，这位妖族新晋的巨擘，一代女帝，只是为了让那人再见到她时，能笑着摸她的头，说上一句：没让我失望。
  仅此而已。
  ……
  ……
  纪幽若插上门栓，背抵着门，低着头死死咬着唇瓣，竭尽全力不让眼中的泪花涌出，试图保留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她用力的深呼吸，拿手背不断擦拭眼角，努力绽放笑颜。
  人生嘛，哪来的一帆风顺大道坦途，总是需要点磕磕绊绊，来告诉自己要珍惜已有的一切不是吗？
  ……
  她抬起头，发现大哥哥正站在庭院中。
  他侧身而立，双手负后。
  看不出悲喜的目光遥望北方那座巍峨磅礴，压在此界亿万生灵头顶的神庭。
  他的眼眸深邃幽暗，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他的口中似乎在轻喃着什么，似乎有股魔力促使纪幽若无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想离近点听清。
  就在这时，那悬挂诸天之上的混沌钟被人敲响，悠悠钟鸣声划破时空的隔阂，在此刻传遍诸天万界，五部星空！
  如战鼓擂动，号角长鸣！
  那熄灭了无数年的战火，终于在这一日被重新点燃！
  无数人在刹那间猛地抬起头，目光震动，心中隐隐都在期待着。
  混沌钟再次响起，那条埋葬着无数星辰的古路将再现于世。
  那么，那个人呢？
  他是否还活着？
  他是否如传说中一般盘坐在时光的花雨中巍然不动，冷眼坐看大世起伏，潮涨潮落？
  这一次……
  他还会站出来吗？
  ……
  纪幽若并不知道这钟声代表什么，甚至并未在意。
  她仍旧下意识前进着，来到了大哥哥的身侧。
  当那低喃声清晰入耳，当一条铺向星空之巅的古路在脚下浮现，她终忍不住后退，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恍然。
  女孩突然无力地一屁股跌坐在地。
  捂嘴哭的莫名其妙，哭的稀里哗啦，哭的泪如雨下。
  那精心点缀的妆容都被眼泪哭花，她成了一只小花猫。
  但女孩已然不在乎。
  因为女孩知道。
  所有的苦难都将结束。
  所有的既定命运都将被统统粉碎！
  所有的老树残根、枯叶腐朽都将迎来抽芽新生！
  那个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从何而起，却一直顽固而坚强的在整个北部星空最底层流传的传说。
  终于在这一日。
  随着那远方席卷而来的大风——
  扬帆起航！
  ……
  当钟声响起时，我一人北上覆神庭。
  ……
  ……
  ……
  老头眯眼乐道：“我在我那群兄弟里排名第三，所以那群王八犊子总喜欢整蛊我，叫我小三，最后久而久之就这么一直叫到现在。”
  长安刚见了秦珞然寄来的信，心情大好，不由打趣的笑着道：“那现在应该叫您一声老三了。”
  老者愣了愣，咧嘴笑着，理直气壮道：“可不是吗，你说我都这岁数了，还叫我小三不是埋汰我吗？现在他们叫我一次，我就揍他们一次，半点不客气的！老头子我不是和你吹，这拳头硬啊，说话就响，腰就挺得直，理就粗！”
  老头佝偻着身子，絮絮叨叨讲了很多，也浑然不管纪长安听与不听。
  他讲那群兄弟里老六最欠揍，可酒酿的不错，够劲！
  讲那老八看似憨厚老实，可肚子里全是坏水，毕竟是当了皇帝老儿的人了，城府深着呢。
  讲那兄弟里还属当年的老七最傻，不仅傻，还横，傻横傻横的，可惜走的太早，错过了很多东西，真的很遗憾。
  老四还是那么令人头疼，性子死倔死犟的，除那个人外真龙都拉不回来，这辈子是不指望嫁出去了。
  另外他上面还有个小二，如今也算是老二了，人看着挺聪明，满腹经纶的，可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犯糊涂，不顶事儿。
  再上面，还有位老大姐，老大姐那可就牛逼了，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老大姐，没变过……
  纪长安就坐在一旁，微笑着听着老爷子说。
  他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一幅幅画面。
  一群年少轻狂的年轻人结伴走江湖，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嬉笑怒骂，随性洒脱。
  他们爬人间最高的山。
  他们游人间最大的湖。
  他们走人间最远的路。
  ……
  他心生神往。
  ……
  老爷子讲了半天，突然沉默了。
  似乎是说完了，又似乎是发现想讲的太多，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索性不讲了，免得话匣子彻底打开就合不上。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神色谨小慎微，目光中有着藏不住的期待之色：
  “小长安啊，你前面叫我啥来着？我听着挺得劲的，比那群故意拉长‘三’字的混蛋玩意喊的好听！要不，要不你小子再喊声让我听听？”
  长安从遐想中脱离，听得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先前是开玩笑打趣，现在若是还叫，那就显得不太尊敬人家老爷子了，只是感受着老爷子异常希冀的目光，他还是硬着头皮喊了声：
  “老三？”
  他喊得轻轻的。
  老三没回应。
  纪长安有些惴惴不安，想着果然还是不应该这么喊的。
  可谁晓得啊，老三那双眼不知为何就湿润了，眼眶泛红，鼻子也跟着抽着，眼泪咋憋都憋不回去，老脸硬是憋成了紫红色，可那泪还是像决了堤似的哗哗的往下流……
  酝酿积蓄了数千年的悲苦悔恨，在这一刻轰然倾泻。
  他掩面而泣，低头像一个孩子般呜咽抽泣着。
  只因等这一声老三，老三等了足足七千年！
  ……
  白云苍狗。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只是几个呼吸。
  又或许久到山不复山海不复海，故人不在。
  老三抬起头，眼睛微红，怔怔望向远方的天空。
  恍惚间，他又听到那个烦死人的周老二在他耳边跳脚怒吼着：
  “当年他身处绝境，口中唯一喊着的人就是你王破军王老三！”
  “可你呢？你他娘连棋盘都上不去！”
  是啊……
  老三当年不争气，没本事走到你身边，甚至连回应你一声的能耐都没有，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站在山脚，眼睁睁看着你上山送死。
  可这次啊……
  哪怕山海倾覆，日月倒转。
  哪怕人间九重天关尽数沦陷，此界星门再度大开。
  哪怕天外邪魔当道，人间再无一寸安身之所。
  老三我啊。
  也能一拳轰翻人间来到你身边喽。
  ……
  他的身后。
  能填满一整座世界的浩瀚拳意炙热沸腾，犹如实质般猛然砸向头顶，接连打破一重重天关，蛮横强硬地砸碎了拦在身前的层层桎梏。
  直指十四。
  一路畅通。
  无人可阻。
  这一日，人间再多一位武道神人。
  ……
  暮色下。
  一老一少的身影逐渐被夕阳拉的斜长。
  老三终于回了神，含笑抹泪，声音轻柔应着：
  “哎——在呢在呢，老三在这呢。”
  ……
  他站在那目送纪长安离去，看着他的身影越拉越长，然后消失不见。
  心中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
  譬如这次我们不下棋了，我帮你把棋盘砸了。
  ……
  长安啊，我们来做一个约定。
  如果以后你遇到了事关生死的麻烦，嗯，不成，还是改成遭受了什么委屈的好。那时你就冲着天空喊一声老三，老三保证神兵天降。
  ……
  剑光如雪，斩灭无边云海，自天外而来。
  少年呢喃道：“老三……”
  老三怒发冲冠，从天而降。一拳打碎了剑光，再以神魔之姿一跃而起，整座天关因此微微下沉。
  他冲入星空之中，一拳将出剑之人肉身神魂打的稀巴烂，然后直接奔向南部星空天剑山。
  从山脚打到山巅，一拳一座长生桥，打塌了祖师殿。
  这一日，南部剑道祖庭天剑山。
  就此除名。
  ……
  ……
  你喜欢我？可我要求很高的，要宠我爱我顺我心意，还要会暖床会说情话会逗我笑，你先说句情话我听听？
  她歪着头，扳着手指笑道。
  我想和你在一起。
  那个身形狼狈的男人轻声说着。
  她忽的捂嘴。
  泪如雨下。
  最动人的情话，不是我爱你，而是要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但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们之间的神人界限太大。
  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
  还有其他办法的吧？
  当然，将那女子神灵打落神位，贬为凡庶，她将和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寿不过百。
  那你……
  因为我希望，他们之间的幸福能久一点，我也很想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情能够维持多久，是否敌得过流年，是否能在相伴千万年后，依旧相看两不厌，本心如一。
  说这话的时候，那个男人的目光温柔如水，嘴角含笑。
  ……
  那年他重游故地。
  庙里是两尊相依偎的神像。
  当年人间炼狱，这里曾有一对璧人般的神灵出世，金身璀璨，剑出如蛟龙，斩杀无数异域之人，庇护此地一方太平。
  但最后，他们的金身被人摧毁，打成粉碎，神魂俱裂。
  他们终究还是没有相伴千万年。
  他在庙里呆了一炷香时间，静静坐在一侧，望着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朝拜的人群。
  然后悄悄走出庙宇。
  身后两尊冰冷的神像轻微颤动。
  ……
  神色疲倦的男人轻靠在云头，低头望着云海下的芸芸众生，轻叹着：
  “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