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冠冕的高大男人走到纪长安身后，一手轻压在他肩膀处，声音低沉而威严：
  “昊天的神位，不应远离人间。”
  “纪长安，去看看吧，看看他们之间的缘分，看看这一切的始末。”
  他脚下之地，忽的涌起无数浪花，虚幻的浪花翻涌间，一条长河缓缓浮现。
  纪长安豁然抬头，花雨纷飞间，他已身处长河之内！
  这是……光阴长河！
  ……
  ……
  那年的春天，烂漫野花开满山头。
  女孩在花海中喜笑颜开，这里摘一朵，那里摘一朵，将白色的野花插在耳畔，插在发梢上。
  这时，她看到前方的大树上坐着一位白发女子，背影窈窕。
  她捧着野花小步跑到大树下，大眼扑闪，好奇地向上面望去。
  “大姐姐，你怎么在树上呀？”
  女孩奶声奶气问道。
  那树上的白发女子轻轻歪头，看向树下，似有些惊讶女孩竟能看到此刻的她。
  她双手一撑，从树上跳了下来，拍拍手，蹲在女孩身前。
  女孩浑然不惧，笑容灿烂的将手中野花递到她的身前。
  “大姐姐，花花送给你，很漂亮的！”
  白发女子一时之间愣在那，然后才顺势接过女孩手中的花，轻笑道：“谢谢。你送我花，那我也送你点什么吧，你想要什么？”
  女孩咬着手指，可谓苦思冥想好一阵，然后笑着跳着说：“我也要到树上去！我要和大姐姐一起坐在树上！”
  白发女子怔在当场。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她曾听过无数愿望，如升官发财，如求修道之运，凡此种种，她早已听腻了。
  许久之后，白发女子轻笑道：“好啊。”
  她牵起女孩的手，轻轻一跃，来到树枝之上。
  远处风景依旧，只是身边多了个喜欢惊呼的小女孩。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
  ……
  很多年后的一个夏天，天气异常炎热。
  年轻的妇人擦了擦额角的汗，提着篮子走入庙里，将篮子轻放在一旁，拿起门后的扫帚轻轻扫去地面的灰尘。
  她收起桌案上放了两日的贡品，把篮子中新的贡品一一摆上桌案。
  桌案后的，是一尊女神神像，一双眺望远方群山的眼眸中，是悲悯众生之情。
  她点燃三炷香，跪在神像前的蒲团，闭目为自己的一双儿女祈祷。
  前不久丈夫出了趟远门，回来后与她商议要将儿子带去郡里的书院读书，说在这座乡下小镇中是读不出大官的。
  她沉默犹豫很久，咬牙同意了。
  为人父母的，哪个不希望子女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同时，她央求丈夫将女儿也带去，读一个是读，读两个也是读，如今的大夏可不禁女子读书，虽然女子为官极其罕见，可读书又不只是为了当官，她只愿女儿能多读点书，开阔眼界，以后的日子里能过的好一点，要是能读出些处世道理，那就再好不过了。
  “神灵大人，希望我家牧儿、星儿能在郡中安稳读书，平安就好，可千万别惹上什么飞来横祸，希望您能保佑他们！”
  庙宇内，年轻的妇人跪坐在神像前，虔诚祈祷。
  ……
  年轻的妇人提着篮子从寺庙中走了出来。
  她跨过门槛，双眼微眯，寺外的阳光过于刺眼，让人一时有些睁不开眼。
  这时，带着赌气味的话从头顶传来。
  “行吧，都别来了，反正我也不吃你们的香火！”
  年轻的妇人微微发怔。
  这是谁在说话，说的话怎么怪怪的？
  她微眯着眼，偷偷向头顶打量去。
  刺目的阳光下，一个长发随意扎成马尾的少女坐在纤细的树枝上，容貌精致如瓷器，双腿白的晃人眼，就在空中前后晃荡。
  令人惊奇的是，那一头披肩的长发，竟是白色的，如雪般的颜色。
  看到少女的第一眼，她差点就喊了出来，因为对方坐着的树枝实在是太纤细了，大概就一指粗细，这怎么能坐人呢，这种高度要是摔下来，还不得摔个屁股开花？！
  只是看到对方那一头雪白长发的时候，她强行憋回了到达嗓子眼的话语。
  这附近……有小孩是满头白发的？
  她第一时间便在心中摇头。
  这要是少年白，早就传遍周边几个小镇了，消息哪里可能藏得住，更何况还是一位容颜如精雕细琢出的少女，小镇人虽性格淳朴，可传播这八卦闲事从不落人后。
  那女孩是谁呢？
  年轻妇人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个荒诞而大不敬的念头。
  不过很快她就下意识摇头，否认了自己。
  这时，头顶又传来声音，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却在此刻带着些淡淡的无奈。
  “小时候为你爹娘祈愿，长大些了为你相公祈愿，现在为你一双儿女祈愿，你什么时候才能为你自己祈愿？真是没出息，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信徒？！你们人类不是常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怎么到你这，却是巴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让给别人？那你说，你咋不为我祈愿祈愿呢？”
  坐在树上，心神已经开始游走山水间的少女神灵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形，已经完全暴露在了树下那个由自己看着长大的妇人眼中。
  寺庙门口，年轻的妇人站在那，身子僵硬无比，一动不敢动，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心里乱七八糟的。
  她感觉眼前世界似乎都在旋转，脑袋晕眩的厉害。
  对神灵祈愿，往往心诚才灵，她一向都是在心中默念，从不道出口。
  年轻妇人觉得今天的阳光似乎太毒辣了些。
  仅仅在阳光下站了片刻，她就有些头晕目眩，想干脆就这样倒下去算了，一了百了。
  她心中惶恐不安，因为她曾经听说过，神灵的真身凡人是看不得的。
  看了，就是对神灵的亵渎，这是大不敬之罪！
  正当她脑子一团乱麻，束手无策时，头顶又传来少女低落的喃喃声。
  “今天太阳好大，又要到夏天了吗？来的人越来越少了……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吗？”
  她突然呆怔当场。
  仿佛心脏处被人狠狠抓了一下，瞬间的疼痛唤醒了她僵直的身体。
  这句话中藏着那么多的孤独与无助，还有一抹可以说毫不掩藏的希冀，此刻这些都纤毫毕现的展露在妇人面前，就如积雪融化，深埋在冰雪下的秘密暴露无遗，让她眼前凭空浮现无数单调的画面。
  画面中，那个少女独自坐在树枝上，偏着头望着遥远的天空。
  春雷炸响，夏雨滂沱，秋风萧瑟，冬雪飘零，年年如此，四季轮回不止。
  而她的背影却永远是那般落寞孤寂。
  永远都是一个人。
  年轻的妇人眉宇紧紧蹙着，深深吸着气，双手绞在一起。
  只觉整颗心都被揪在了一起，胸口闷闷的，压抑的难受。
  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孤单呢？！
  她好想将这样心情低落的神灵大人揽入怀中，轻声安慰，告诉她哪怕所有人都不会来了，她也会每日来上香，永远不会缺席。
  但这是不可能的……
  神与人的界限，犹若天堑。
  哪怕只是偷偷地看一眼神灵的真身，都已是莫大罪过，她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年轻的妇人在心中估算了下时间。
  离秋天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她亲手织一条围巾了。
  或者在秋天到来之前，她能向神灵大人送上一条她亲手织的围巾。
  恍惚中的年轻妇人，突然想起年幼时分的那场如梦中一般的相遇。
  那个人……
  也是一头白发！
  ……
  ……